雨声未歇，密集地敲打着世间万物，也敲打在病房那扇被推开一道缝隙的玻璃窗上。冰冷的雨丝趁机钻入，带来湿漉漉的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苏晚脸上那滚烫的、决堤般的泪水。
她半撑在床上，身体因为虚弱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一只手紧紧捂着嘴，试图抑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窗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推开窗户时、触碰到的冰冷雨汽。
她的视线，穿透朦胧的雨幕和模糊的泪眼，死死地、贪婪地锁在楼下那个身影上。
林深。
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他深刻的脸部轮廓不断流淌，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可他抱着吉他的姿态，他仰头望来的眼神，却像一团在暴雨中熊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火焰，灼热，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刚才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冰封了三年的心门上。
“穿过遗忘的迷雾，踏过时间的荒原……”
他想起来了，他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不是碎片，不是梦境，是完整的、带着所有情感温度的记忆。
“我寻找，那盏为我亮起的灯火的痕迹……”
他知道了，知道她这三年是如何在黑暗中，固执地为他亮着那盏微弱的、指引他归来的灯。
“跌跌撞撞，浑噩不知，幸而你从未离去……”
他懂她的守护，懂她的未曾远离。哪怕被他遗忘，哪怕面对他的疏离。
“用伤痕累累的双手，为我指引这归程……”
他看到了她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看到了她为他付出的所有代价，包括……那个她从未对他提及、却被他知晓了的、被她放弃的梦想。
最后那几句嘶哑的、穿透雨幕的呼喊，更是像最后一道雷霆，彻底劈开了她所有的心防。
“我不想让你为我失去所有！”
“你的梦想，我们一起追！”
“你的归程，我陪你走！”
不是怜悯，不是补偿，是“我们一起”，是“我陪你”。
泪水流得更凶，几乎是汹涌而出，顺着她的指缝溢出，与窗外飘入的冰冷雨丝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哽咽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
可以独自承受被他遗忘的痛苦，可以冷静地扮演好经纪人和制片人的角色，可以用“契约”将两人捆绑，哪怕只是以这种形式留在他身边也好。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许他永远都想不起来，那她就守着这份秘密，看着他登顶，然后安静地离开。
可他偏偏想起来了。
不仅想起来，还用这样一种近乎自虐的、毫无保留的方式，将他的愧疚、他的爱意、他的决心，赤裸裸地、轰隆隆地摊开在她的面前，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为她一个人，举办了一场笨拙却足以撼动她整个世界的告白。
她筑起的高墙，她伪装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又涨又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般的解脱和……一丝不敢触碰的希冀。
她看着他依旧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又仿佛只是固执地要让她看清他的决心。
苏晚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她看着楼下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心头的悸动。
她抬起那只垂在窗边的手，用还在微微发抖的指尖，对着他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挥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能否看清这个细微的动作。
她也不知道，这一下挥手，意味着原谅，意味着接纳，还是仅仅意味着……她看到了，她听到了。
但就在她挥手的那一刻，她看到楼下的他，一直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然后，他对着她的方向，缓缓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无需言语。
一个在雨中狼狈弹唱，一个在窗内泪流满面。
一个挥手，一个点头。
所有的误解、隔阂、漫长的等待与分离，仿佛都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开始有了弥合的可能。
苏晚无力地靠回枕头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而那个站在雨中的身影，依旧如同一座沉默的灯塔，固执地照亮着她归航的路。
泪水依旧在流，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委屈，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情感。
窗内的泪，是冰封解冻的春水。
而窗外的雨，是洗涤过往、孕育新生的甘霖。
这一夜，注定漫长。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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