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徒劳无功的“记忆寻回”之后,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如同窗外的暮色,悄然笼罩在公寓里。林深看着苏晚虽然依旧温柔、却难掩眉宇间一丝疲惫和挫败的侧脸,心中的焦灼与心疼达到了顶峰。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操之过急了。他将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视若珍宝,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共享,却忽略了这过程本身可能带给她的压力,以及那种“无法同步”的失落感,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不能再这样凭着一腔热情,或许还夹杂着些许弥补心理,盲目地带着她四处碰壁。
第二天,林深没有安排任何“旧址重游”,而是再次预约了赵医生。这一次,他明确表示,是为了苏晚的记忆问题。
还是在那个安静而私密的办公室。赵医生听完林深描述了他们近期的尝试和苏晚的反应后,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了苏晚身上。
“苏小姐,”他的语气平和而专业,“根据你之前的病历,以及林先生恢复记忆的情况来看,你们二位在三年前那场车祸中,头部都受到了撞击,但损伤的侧重和表现方式可能不同。林先生是典型的‘逆行性及选择性失忆’,记忆的‘提取’功能出现了障碍。而你的情况……”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从你能够清晰记得车祸前(包括与林先生的恋情、《归程》的创作)以及车祸后(独自离开、三年经历)的绝大部分事情来看,你的记忆‘存储’本身可能没有严重缺失。问题或许出在‘链接’上——特定时间段的记忆,尤其是与强烈情感创伤直接关联的部分,可能被大脑作为一种保护机制,暂时‘隔离’或‘封存’了。这有点类似于某种心理防御机制下的‘解离’现象,并非器质性的遗忘。”
苏晚认真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林深则握住了她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
“所以,”赵医生继续道,“林先生带你重游故地,通过场景再现和语言描述进行刺激,这个思路本身没有错。强烈的熟悉环境或情感刺激,确实是可能唤醒被‘封存’记忆的钥匙。”
听到这里,林深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赵医生话锋一转,看向林深,目光带着长者的睿智和一丝告诫,“钥匙的使用,需要时机和方式。过于刻意、频繁的刺激,尤其是在当事人本身因此产生压力和挫败感时,反而可能加固那层‘隔离’,甚至引发焦虑情绪,适得其反。”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他的急切弄巧成拙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晚轻声问道,带着一丝希冀。
赵医生的目光温和下来,看向她:“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林深微微蹙眉。
“是的。”赵医生点头,“记忆的复苏,很多时候不是线性的,也不是完全可控的。它可能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意想不到的触发点。可能是一首歌,一种气味,一个相似的梦境,或者……某次强烈的情感波动。”
他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你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回到正轨,这本身就是最重要的基础。保持现在这样温暖、安全、充满信任的相处环境,比刻意去‘寻找’更重要。让记忆在你们自然的互动中,自己寻找回归的路径。”
他看向林深,语重心长:“林先生,你需要做的,是陪伴和等待,是创造让她感到安心和被全然接纳的氛围,而不是急于填补那片空白。有时候,放下‘一定要让她想起来’的执念,本身就是对她的另一种疗愈。”
林深怔住了。赵医生的话像一记警钟,敲醒了他。他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弥补的迫切中,却忘了考虑苏晚真正的感受和节奏。他的爱,不该成为她的负担。
“我明白了,赵医生。”林深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冷静,“谢谢您。”
赵医生微微一笑,又看向苏晚:“苏小姐,你也无需给自己压力。你的大脑选择暂时封存那段记忆,或许有它自己的理由。相信你的身体和潜意识,当时机成熟,该回来的,自然会回来。在这之前,享受当下,珍惜眼前人,比什么都重要。”
苏晚感受着林深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又看着赵医生温和而充满智慧的目光,心中那份因无法回忆而产生的焦虑和自责,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
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种释然:“我知道了,谢谢您,赵医生。”
离开医院,坐回车上,林深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苏晚。
“晚晚,”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歉意和新的决心,“对不起,之前是我太着急了。以后,我们不想了,也不刻意去找了。就像赵医生说的,顺其自然。”
苏晚看着他眼中真挚的懊悔和全然为她着想的温柔,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散去了。她主动倾身,抱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嗯。”她轻轻应道,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安宁,“我们回家。”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林深不再试图去描绘任何过去的画面,只是偶尔会跟她聊起剧组当天的趣事,或者对某个剧本新构思的想法。苏晚靠着他,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感受着车内流淌的平和气息。
她忽然觉得,那片记忆的空白,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或许,正如赵医生所说,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方式。而当下的每一分温暖与真实,正在悄然构筑成通往过去的、最坚固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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