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白骨的手指彻底松开了。
我盯着它空荡的眼窝,火光在深处晃了一下,像是有风掠过。鸦齿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呼吸压得很低。我缓缓伸手,将那枚断裂的银簪从石匣中取出,指尖触到簪身时,耳后金纹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
我没有收回手。
银簪上的乌鸦展翅欲飞,羽翼刻痕清晰得不像历经三百年焚林大火。风鸦族早已覆灭,族徽不该留存至今。可它就在我掌心,冰冷而真实。
“阿烬。”青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他站在石门裂口外,披着夜色般的斗篷,肩头沾着碎石灰。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骨,又看向我手中的东西,眼神沉了下去。
“你找到了什么?”
我没回答,只是把银簪收进袖中。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然后我走向瘫在墙角的狐七。他靠在塌石堆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胸口起伏微弱,像是一口气随时会断。
青鳞跟了过来,在我身旁停下。
“他还活着。”我说。
“该死。”青鳞冷笑一声,“他出卖老祭司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但他知道一些事。”我看向青鳞,“离渊设的局,不止南谷这一处。”
狐七听见我的声音,眼皮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他的目光落在玉珏上,瞳孔缩了一下。
“若水……”他喘着气,“魂魄碎片……在若水。”
我蹲下身,靠近他。“谁告诉你的?”
“离渊。”他咳出一口黑血,声音嘶哑,“三天前……他在密殿召见心腹……说只要私生女踏入圣地,就能引动共鸣……那是陷阱……你要去,就会死在里面。”
青鳞皱眉,抽出羽刃抵在他喉间:“你亲眼听见他说的?”
“我……在门外……守卫换岗……听到了……”狐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说……三百年前……司音魂散之地……也是重聚之所……只有至亲血脉……才能唤醒残留气息……而你……恰好是……他的……”
话没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
我盯着他。“他为什么要让你知道这些?”
“因为……他知道你会来找证据……他知道你会查到碑下之骨……所以他留了另一条路……一条通向坟墓的路。”
青鳞收了收羽刃,冷眼看我:“你信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手指轻轻抚过颈间的玉珏。它还在发烫,热度贴着皮肤蔓延,像是体内某处血脉被点燃了。我能感觉到它的躁动——不是恐惧,也不是预警,而是一种牵引,遥远却坚定。
若水是翼族禁地,也是当年司音陨落之处。传说那里灵脉紊乱,踏入者九死一生。可也正是在那里,他曾以昆仑虚仙力破开逆魂阵,救下尚在襁褓中的我。
如果他的魂魄真被困在若水……唯有与他有深切羁绊之人,才可能感应到碎片所在。
而我身上,流着他用玉珏护下的血,藏着母亲托孤的遗物,还有他亲手种下的护魂印记。
我不信离渊的好意,但我信这股牵引。
“我要去。”我说。
青鳞沉默片刻,终于收回羽刃。“若水常年封锁,巡卫日夜轮守,没人能悄无声息进去。就算你能进,也未必出得来。”
“那就让离渊先顾不上若水。”我站起身,目光扫过石室角落,“我要他亲自迎战。”
青鳞眯起眼。“你是说——正面开战?”
“不是开战。”我摇头,“是宣战。我要让他知道,三十年前那个该死的孩子,回来了。”
石室里一时安静下来。挖掘声停了,几名叛军站在塌石堆旁,望着我们。鸦齿靠在墙边,手中羽刃未收。狐七闭着眼,气息微弱,像是随时会断。
青鳞看着我,忽然问:“你打算怎么让他相信你是威胁?”
我从怀中取出竹简,摊开在掌心。灵力催动,刻痕泛起紫光,幻影一闪——离渊持骨刺落下,母亲倒地的画面再次浮现。
“这不是证据。”我说,“这是檄文。”
青鳞眼神一震。
“明日清晨,我会让人把这段影像投映在南谷崖壁上。”我收起竹简,“全境可见。所有被他压迫的混血族人、所有曾失去亲人的边境村落,都会看到他们的君主是如何杀害一个凡人女子,又是如何掩盖自己的罪行。”
“他会派兵镇压。”
“那就正好。”我冷笑,“他越镇压,越暴露。等民心动荡,我再放出风声——说翼族真正的继承者已现身,手持先祖信物,要清算旧账。”
青鳞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点头。“我可以调动三支暗哨队,配合你制造混乱。但若水的事,不能现在行动。”
“我知道。”我说,“先乱其心,再断其势。等他自顾不暇,我再入若水。”
就在这时,狐七突然发出一声低笑。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他睁着眼,嘴角抽动,“离渊早就在等你现身……他在若水布了双层禁阵……一层困魂,一层噬血……只要你踏进去……就会被吸尽灵力……成为祭品……”
我低头看他。“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避开?”
“不。”他喘息着,“我是想告诉你……你逃不掉的……命运早就写好了……就像你母亲……明明可以活……却非要挡在他面前……”
我俯身,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你没有资格提她。”
他瞪着我,眼白充血,舌头微微吐出。青鳞没有阻拦,只是退开一步。
我松开手,任他瘫倒。他的呼吸更弱了,像是风中残烛。
“把他关进暗室。”我对鸦齿说,“别让他死得太快。”
鸦齿点头,拖起狐七往内侧走去。经过那具白骨时,他顿了顿,低声对我说:“要埋了吗?”
我看着那具蜷缩的骨架,许久,摇头。“先留着。这具尸骨本身,就是证词。”
鸦齿不再多问,推门进入暗室。沉重的石板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声响。
青鳞走到我身边,声音低沉:“你刚才说要先伐离渊,再赴若水。可若水一日不去,司音的魂魄就一日危险。”
“我知道。”我握紧玉珏,“但若我不先撕开他的面具,哪怕找到魂魄,也没人能帮我聚魂。聚魂术需要精血、需要阵法、需要时间——而这些,都建立在我不被追杀的前提下。”
青鳞默然。
“所以第一步,必须是他倒台。”我看向他,“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不只是为了叛军,而是为了整个翼族的真相。”
他沉默良久,终于抬手,按在心口。
“从你拿出竹简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选了。”
我点头,将玉珏贴回胸前。它依旧滚烫,仿佛回应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命运。
火折子的光在墙上跳动,映出我们两人的影子。远处,风穿过石缝,发出细微的呜咽。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犹豫。
“明天日出前,我要南谷的传讯塔燃起黑烟。”
青鳞应声:“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走向出口,脚步沉稳。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袖中的银簪贴着手臂,冰凉如初。而耳后的金纹,正缓缓游动,像是一道苏醒的印记。
我抬起手,指尖轻触那道纹路。
下一瞬,玉珏猛然一震,一道微弱的金光自内部透出,顺着经脉直冲脑海——
画面闪现:一片灰雾弥漫的湖岸,枯树如骨,水面漆黑。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立着半截残剑,剑身缠绕着锁链,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我,长发披散,衣袍破碎。
可我仍认出了他。
司音。
他站在若水深处,仿佛等了我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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