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圣殿石阶上,泛着青灰的色泽。我站在高台边缘,听见风从若水方向吹来,带着一丝暖意,拂过耳侧的金纹。
一名少年跪在阶下,双膝抵着冰冷的石面,掌心向上摊开,像是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衣衫粗陋,脚底裂口渗出血痕,却一声不吭。他说他走了七日,从南荒最偏的村落一路走到这里,只为问一句——混血之人,能不能学灵力?
我没有立刻回答。
身后老祭司们立如石像,骨杖轻点地面,灵力在空气中凝成无形的网,压得人呼吸微滞。他们不说一字,可那股沉沉的威压,比当年离渊挥剑斩母时还要冷。
我转身,面向圣殿。
“三百年前,有人因半翼之血被逐出族地。”我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片广场,“她的母亲,就死在这座祭坛前,被人当众刺穿心脉。而我,是那个孩子的女儿,也是离渊不愿承认的私生女。”
人群静得落针可闻。
我抬手抚过耳后那道淡金色的血脉印记,它曾是我耻辱的象征,如今却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今日我不以复仇之名登位,而以重生之愿执权。从今往后,翼族不再分纯血与混血,只论一人之心、一行、一志。”
话音未落,我走下台阶,亲自扶起那少年。
他的手臂颤抖,指尖冰凉。我将掌心覆上他手背,体内双族灵力缓缓流转,顺着经脉注入。片刻后,他掌心微微发烫,一抹极淡的紫光浮现,如同晨雾中初绽的花蕊。
那是灵脉觉醒的征兆。
“看见了吗?”我扬声,“灵力不属于血脉,它回应的是渴望与坚持。只要你想飞,这片天空,就容得下你的翅膀。”
少年猛地抬头,眼中蓄满泪水,却不肯落下。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个字:“谢……”
话未说完,已有几道冷风掠过头顶。
空中浮现出古老的符文,由暗紫色灵力凝聚而成——“异族乱统,天罚将至”。这是翼族古训,刻在历代祭司的记忆里,代代相传。此刻它们悬于半空,像一道诅咒,也像一道考验。
我知道,他们在等一个人退缩。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影缓步而来。
他没有持剑,也没有披玄袍,只是穿着最简单的素白祭司衣,袖口绣着昆仑虚的云纹。阳光落在他肩头,映出一层薄薄的金光。
司音站到了我身侧。
他抬头望向那几枚浮动的符文,轻轻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座阵法的虚影,线条流转,如山川奔涌,正是昆仑虚护山大阵的本源形态。那符文触到金光,瞬间碎裂,化作点点星尘,消散在风里。
“昆仑虚所传,非等级之法,乃众生之道。”他的声音清越,不疾不徐,“墨渊师尊曾言:‘天地育万物,何来贵贱?’若灵力可涤浊扬清,为何要因出身拒之门外?”
老祭司们的手指微微抽动,骨杖仍在点地,可那层灵力结界,已开始动摇。
司音转向我,目光深邃如夜。“你所行之路,正是昆仑虚未能完全践行的理想。今日,我不以仙族上仙之名,而以司音之名,立于此地,见证翼族新生。”
他说完,伸手覆上我的手背。
刹那间,仙族金光与翼族紫芒交织升腾,顺着我们的手臂盘旋而上,在空中汇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让所有人仰头注视,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连风都停了。
良久,一位年迈的翼族长老颤巍巍上前,手中握着一根乌黑骨杖。那是传承百年的祭司法器,象征着对灵力修行的裁定权。他看着那混血少年,又看看我们交叠的手,忽然单膝跪地,将骨杖横举过顶。
“孩子,”他声音沙哑,“拿去吧。学着用它,别让它变成伤人的刀。”
少年愣住,随即扑通跪下,双手接过。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第一声呼喊,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到最后,整个广场都在回响。有拍手的,有跺脚的,有老者抹着眼角低声啜泣。那些曾躲在角落、不敢抬头的混血族人,一个个站起身,走向前排,站进阳光里。
我回到高台,取下颈间玉珏。
这枚玉曾护我在瘴气林中不死,也曾引我穿越若水寻回司音魂魄。它见证过背叛、死亡、重逢与决裂。今日,它不再只是信物。
我将它轻轻放在祭坛中央。
“此玉为证,翼族自此废除纯血制度。所有族人,皆可修习灵力,皆可展翼高飞。若有违此誓,天道共弃。”
说罢,我拔出短刃,走向王座前那根图腾柱。
柱身刻满古老铭文,每一笔都写着“血统至上”,每一道纹路都浸染过无辜者的血。它是离渊统治的象征,也是压迫的根源。
刀锋落下,木屑纷飞。
柱体从中断裂,轰然倒地。
尘埃扬起的瞬间,欢呼声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圣殿。人们相拥而泣,孩童爬上残柱顶端挥手大笑,几位老祭司默默收起骨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司音站在我身旁,手指轻轻擦过我腕上的旧伤疤。那是多年前逃亡时留下的,早已愈合,却仍看得出痕迹。
“你觉得,”他低声问,“他们会记得今天吗?”
“会。”我说,“不是因为我们在台上说了什么,而是因为那个少年真的学会了灵力,因为那位长老真的交出了骨杖。改变不在言语,而在动作。”
他笑了,眉梢舒展。
远处传来钟声,三响,悠长而庄重。那是宣告重大政令的仪式之音,百年未曾响起。
我正欲开口,忽觉指尖一热。
低头看去,玉珏表面浮起一层微光,极其细微,却持续闪烁。它从未这样反应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的气息。
司音也察觉了异样,眉头微蹙。
就在此时,殿外飞来一只信鸟,羽色漆黑,尾翎带银,是天宫特使才有的传讯灵禽。它盘旋一圈,落在高台边缘,爪中抓着一枚玉简。
我接过玉简,尚未展开,便听司音道:“是灵汐的印记。”
我点头,将玉简启封。
上面只有一行字:
“三日后,交界处立约,我携昆仑虚典籍亲至。”
我抬眼望向远方。
那里是三界交汇之地,荒原尽头,云雾缭绕。过去百年,那里埋葬过无数战死者,如今却将成为和平的起点。
司音握住我的手:“该出发了。”
我将玉简收入袖中,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圣殿。
柱倒了,玉放下了,钟声响过了。
有些人还在哭,有些人已经开始笑。一个孩子踮脚摸着断裂的图腾柱,问他娘:“以后我也能飞吗?”
妇人蹲下身,替他整理衣领:“能。只要你愿意练。”
阳光洒满台阶,照在每一个人脸上。
我转身,脚步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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