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移到第四块石板时,迦叶的手从我手上松开。他轻轻动了动肩膀,把靠在他怀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
那孩子睡着了,脸贴在他胸前,呼吸均匀。
我起身,指尖掠过桌角的短刃。刀身清亮,映出我眼下的淡淡青影。五十年没沾过血,但它还是和从前一样利。
“你要去教他们?”迦叶低声问。
我点头,“今天讲怎么用刀护住要害。”
他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脚步很稳,不像刚完成魂契的人。可我知道他还没完全恢复,刚才那阵光流进体内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经脉在震。
我走到训练场边,几个孩子已经等在那里。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就是昨夜摔倒的那个小女孩,扎着两根辫子,正踮脚看别人摆姿势。
“老师!”她看见我就跑过来,“我能练了吗?”
我把短刃递给她,掌心朝上,“先学握法。”
她两只手一起包住刀柄,用力得指节都白了。
我蹲下来,调整她的手腕,“不用那么紧。刀是身体的一部分,不是敌人。”
她眨眨眼,“那要是真有坏人呢?”
旁边的孩子也凑近听。
我说:“坏人不会告诉你什么时候来。但只要你记得动作,记得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就不怕。”
她们开始练习基本切法,对着木桩上的藤条挥刀。我站在一旁纠正姿势,看谁用力过猛就轻拍一下肩膀。
太阳偏西的时候,小禾来了。她比以前高了不少,肩背挺直,走路带风。身后跟着三个少年,都是村子里新长大的孩子。
“你教得不错。”她站在我边上,看着孩子们练刀。
我擦了擦手,“总得有人教。”
“黑翼血脉不止在烬羽一个人身上。”她说,“昨天又有两个孩子展翼了。”
我没惊讶。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有觉醒的,有的早,有的晚。像小禾当年那样突然被逼出来的越来越少,更多是在梦里慢慢展开翅膀,醒来第一句话是“我飞了”。
这才是真正的太平。
天黑前,孩子们收了刀具,一个个离开。辫子女孩临走前回头问我:“老师,我娘说以前这里打过仗,是真的吗?”
我说:“打过。”
“那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我看着她脖子上挂着的玉珏碎片,“只要你们还知道为什么拿刀,就安全。”
她点点头,蹦跳着跑了。
我走回屋前空地,迦叶还在原地坐着,孩子已经醒了,趴在他膝盖上指着天空。
“那是北斗星。”他说。
“北斗星是天族吗?”孩子问。
迦叶摇头,“那是星星。我们叫它北斗,因为它能指路。”
“那爹爹以前跟天族打仗,是不是就是冲着那里打?”
他笑了下,“不是。我们打的是不让百姓好好活着的人。现在不一样了,三界的人都能抬头看同一片星。”
孩子歪头,“那他们也会想我们吗?”
“会。”他说,“等你长大就知道,有些人哪怕不见面,心里也连在一起。”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孩子扭头叫我:“娘!”
我把玉珏拿出来。这块玉曾经碎成两半,后来合上了,又被磨小一圈,做成适合孩子的样式。
我弯腰,系在孩子颈间。
他低头看,“这是什么?”
“保命的东西。”我说,“也是信物。”
“谁给你的?”
“你爹留给我的。”我看着迦叶,“我又留给你。”
他伸手摸了摸玉珏,然后抬头,“那要是有一天你们不在了呢?”
迦叶把手覆上他的小手,“记住这句话——不管遇到什么,爹娘都在。”
孩子没再问,只是把玉珏攥在手里,仰头继续看星。
远处传来敲门声。
不是急促的,也不是试探的,就是普通人家串门那样的节奏。
我起身去开门。
灵汐站在外面,背着个布包,脸上带着笑。她穿的不再是宫裙,而是浅色麻衣,袖口还沾着一点草屑。
“来了。”她说。
我侧身让她进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来合适?”
“谷口的老伯说你们院子里点了灯。”她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包茶叶和一小罐蜜,“我路过魔域边境,顺道捎了些东西。”
我看了眼,“他倒是有心。”
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脚步声。
魔族族长走进院子,手里拎着一坛酒,胡子乱翘,“听说今日忘忧谷开宴,我能不来?”
迦叶站起来,接过酒坛,“这不是宴。”
“不是宴也能喝。”他咧嘴一笑,直接拔开塞子灌了一口,然后递给迦叶,“你尝尝,新酿的。”
我赶紧拦,“别让孩子碰。”
魔族族长哈哈大笑,“放心,这酒能把石头醉倒,小孩喝一口就得躺三天。”
孩子好奇地探头,“真的吗?”
“不信你问你娘。”他说,“当年她偷喝我一滴,半夜烧得满地打滚,还是迦叶用雪水把她压醒的。”
我瞪他,“胡说八道。”
灵汐掩嘴笑起来,“原来烬羽也有这种事。”
迦叶低头喝酒,嘴角微扬。
他们坐下来聊天,说最近三年三界的变动。南荒开了学堂,教混血孩子识字;魔域边境建了集市,仙族商人可以自由进出;天族那边拆了旧城墙,修了一条通往人间的长路。
“你父亲没反对?”我问灵汐。
她摇头,“他现在很少管事。整天在后山种花,说要补以前亏欠的清净。”
没人提战争,也没人提离渊。那些名字像是被风吹远了,不再沉在话里。
孩子听着听着困了,脑袋一点一点。迦叶抱起他往屋里走,我跟在后面。
进了房间,把他放在床上。玉珏挂在枕边,微微发亮。
“睡吧。”我说。
他闭眼前小声问:“明天还能看星星吗?”
“能。”我说,“天天都能。”
回到院中,灵汐和魔族族长还在说话。桌上多了几个菜,是仆人准备的。
“你们住几天?”我问。
“明早就走。”灵汐说,“族里还有事。”
魔族族长喝了第三坛,脸不红,眼不花,“下次我带孙子来,让他认认师祖。”
我瞥迦叶一眼,“谁是他师祖?”
“你啊!”他拍桌子,“烬羽大祭司亲自教刀法,还不算师祖?”
迦叶放下茶杯,“你想让他学,就把人送来。”
我坐在藤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灵汐忽然说:“你知道吗?现在小孩子都不怕黑了。”
我抬眼。
她说:“以前都说夜里有鬼魂游荡,瘴气杀人。现在他们敢结伴走夜路,敢在林子里过夜。因为他们知道,有人守着。”
我没有接话。
迦叶看向我,目光安静。
风穿过院子,吹动屋檐下的铃铛。声音很轻,像谁在哼歌。
孩子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纸窗映出一小片暖黄。
我站起身,走到院角的井边打水。木桶拉上来时晃了一下,水洒在鞋面上,凉得很真实。
回到桌边,我倒了一碗递给魔族族长。
他接过,咕咚喝下半碗,抹嘴,“好水。”
灵汐望着星空,“真安静。”
是真的很安静。
没有警报,没有呼喊,没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只有虫鸣,风过树叶,还有远处孩子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响。
迦叶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
他的掌心温热,脉搏稳定。
我看着桌上的玉珏,它静静躺着,不再颤抖,也不再发热。就像终于完成了该做的事,安心休息了。
灵汐说起打算在北岭办一所医馆,专门收治各族混血孩童。魔族族长说他可以派药童支援。
“需要人手就说一声。”迦叶说。
“那你来不来?”她笑问。
“我不走了。”他说,“这里有家。”
我低头看他牵着我的手,拇指轻轻划过我的指节。
这时,孩子房间的灯灭了。
一切归于黑暗与安宁。
迦叶松开我的手,起身走向屋子。
我坐着没动。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战意,没有悲痛,也没有遗憾。
只是一个男人,在回家前,确认他的妻子是否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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