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模糊的身影还未走近,风便卷着灰烬扑回了山道尽头。我站在原地,掌心仍贴着旗杆,指节未松。
人群的呼喊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伤者被抬走的喘息、断石被清理的刮擦声。青鳞已经带人开始分派任务,巡卫们按区域列队,动作虽慢,却有了章法。
我没有再看远方。
而是转身,一步步踏上圣殿台阶。
脚踩上第一级时,玉珏又轻轻一震,像是一声提醒——它还在发热,但我不再急于追寻那温度的源头。现在,我必须先坐稳这座王座。
大殿之内,残破的黑翼图腾旗已被撤下,空荡的高墙上只余几根断裂的挂绳在微颤。长老们跪伏于两侧,头压得很低,脊背僵直。他们穿着旧日礼袍,袖口绣着早已无人提及的古训:“血净则魂安”。
我走到王座前,没有立刻坐下。
离渊的尸体已被拖走,座椅上的暗红污迹尚未洗净。我伸手抚过扶手,指尖沾了一抹未干的湿痕。
“拿竹简来。”我说。
一名老执事颤抖着捧上前,双手几乎托不住那卷刻满符文的骨片。我接过,轻轻放在案上,展开。
正是离渊亲笔签署的“清血令”——南境三村,混血者七十三人,尽数诛杀,以正血脉。每一道划痕都对应一条命,有的名字旁还画了叉,是执行完毕的标记。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我盯着那卷竹简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们曾说,这是祖制。”
没人应答。
“祖制?”我声音不高,“翼族最初立族时,靠的是杀戮同族来证明高贵吗?还是说,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把恐惧当作传统,把暴行称作秩序?”
一位白须长老微微抬头,嘴唇动了动,终是闭口。
我站起身,走到玉阶边缘,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些面孔我认得大多——有的曾在母亲被处决时沉默旁观,有的在混血孩童被抓走时亲手锁链加身。他们不是无辜者,但也未全然无救。
“离渊死了。”我说,“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蚀骨咒还在典籍里,噬魂印还在密室中,还有人相信,只有用痛苦才能维持统治。”
我顿了顿,右手缓缓抽出腰间短刃。
刀锋映着殿顶漏下的光,紫金交织的灵力顺着刃身流转。我将刀尖抵在王座右侧扶手上,灵力骤然灌入。
“咔——”
一声脆响,整段扶手从中断裂,坠地时激起一片尘灰。木屑溅到最近的长老脚边,他浑身一抖,却不敢后退。
“从今日起,翼族禁用一切魔族禁术。”我的声音落在每个人耳中,“蚀骨咒、噬魂印、断脉刑,凡涉及残害族人之术,一律废除。违者,”我抬起眼,盯住那位曾参与镇压的灰袍长老,“如这断木,削去职权,逐出圣殿。”
他猛地低头,额头抵地。
我知道他们不会立刻信服。有些人怕我清算,有些人盼我倒台,更有些人在等一个机会,让我露出破绽,好说一句“她也不过如此”。
所以我不能只靠威慑。
我收刀入鞘,从怀中取出一片羽鳞——边缘泛着青灰,中央有一圈螺旋纹路,是老祭司临终前塞进我手中的遗物。那时他只剩一口气,手指枯瘦如枝,却死死攥着它,直到我点头答应,才松了手。
“这是他在禁地深处找到的东西。”我将羽鳞托于掌心,举过头顶,“他说,真正的翼族传承,不在杀戮,而在共生。”
几位长老眼神微动。他们知道这片羽鳞的来历——那是远古时期,翼族与外界部族通婚共治的信物,象征融合而非排斥。后来被列为禁忌,藏入最深的地窖。
“我不是要推翻过去。”我放下手,声音沉了些,“我是要让翼族活下去。若我们继续以血洗血,那下一个站在王座前的人,依旧会用同样的理由屠戮下一个‘异类’。”
殿外传来脚步声,青鳞走了进来,肩上的伤已重新包扎。他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声说:“若水方向有动静。”
我转头看他。
“天族巡逻队出现了,在河岸西侧来回巡查,像是在找什么。”
我的心跳快了一瞬。
玉珏的热感还在,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那不是错觉,司音的魂魄碎片,一定就在若水附近。而天族也察觉了。
青鳞看着我,没再多说,但我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就去,趁他们还没找到。
可我也知道,不能去。
我闭了闭眼,指尖再次抚过颈间的玉珏。温热的触感像是一缕呼吸,轻轻拂过皮肤。
睁开眼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传令下去。”我转身面向群臣,声音恢复平稳,“设立族务监,由青鳞统辖。彻查离渊时期所有贪腐案卷,清理巡卫体系,凡曾滥权欺压混血者,一律停职待审。”
青鳞一怔,随即抱拳:“遵令。”
“另外,开放祭坛禁地。”我继续道,“今后三日,平民可入殿祈愿,无论出身。圣水源流归于全体族人,不再由长老独掌。”
几位长老猛然抬头,满脸惊愕。
“这……不合规矩!”一人忍不住出声。
“规矩?”我冷笑,“谁定的规矩?离渊吗?还是你们?”
那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
“还有。”我最后说道,“重建户籍册。所有混血翼族,重新登记入族谱。名字刻上宗碑,生死记入族志。从此以后,只要生有双翼,便是翼族子孙。”
大殿陷入长久的寂静。
终于,青鳞躬身:“属下即刻办理。”
我点点头,走回王座前,这一次,坐了下去。
扶手断裂处露出内里的木质纹理,粗糙而真实。我不再需要完整的象征,我只需要一个能支撑起整个族群的支点。
长老们陆续退下,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什么。我知道他们在观察,在等待,在衡量这个新君究竟走得多远,又能撑多久。
夜色渐浓,烛火一盏盏亮起。
我翻开面前的第一份卷宗,是边境村落上报的伤亡名单。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每一笔落下,都是新的开始。
窗外,藏书阁的轮廓在暮色中静静矗立。
我知道,那里藏着更多秘密——关于若水,关于司音,关于老祭司为何拼死也要给我那片羽鳞。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合上卷宗,抬手揉了揉眉心。
玉珏的热度仍未消退。
它还在指引,还在呼唤。
我会去的。
但不是孤身一人。
我要让整个翼族,都成为接他回来的力量。
烛芯忽然爆了个小火花,光影晃了一下。
我抬起头,望向藏书阁的方向。
下一刻,我起身离座,披风轻扬,走向殿门。
脚步刚踏出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侧廊传来。
一名年轻执事奔至阶前,脸色发白:“藏书阁……藏书阁的守卫说,有人今早发现地窖铁门被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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