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裂开的那道细缝,像一道火线顺着指尖窜进心口。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膝盖已经软了下去,整个人向前一倾,跪在了案前。
血还在左胸口渗着,刚才那一刀不深,但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我低头看着那半块玉珏,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另一半掉在脚边,断口整齐,像是被人用刀切开的。
可我知道不是。
这是魂契断了。
三百年前他魂飞魄散时,玉珏只是发烫、碎裂,却没有真正分开。这一次不一样。它彻底裂成两半,像某种预兆,某种终结。
就在这瞬间,脑子里猛地炸开一道光。
画面从黑暗里冲出来——昆仑虚内殿,石阶冷白,柱影森然。墨渊站在高处,手里握着一截断剑,剑尖滴着血。他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为这异族女子逆天,你配当昆仑虚弟子?”
青年司音跪在地上,双手都是血,袖口破烂,脸上有擦伤。他抬头看过去,嘴角扬了一下:“若正道不容情义,那我宁负仙名。”
那张脸……是迦叶的脸。
可又不是现在的他。那时的他眼神更亮,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狠劲。他说完这句话,抬起手,把剩下的半截剑刃狠狠插进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退,肩膀撞上了身后的烛台。铜架晃了两下,倒下来,火苗翻滚着落在桌面上,正好烧到了摊开的《血翼咒》残卷。
火舌迅速爬上去,沿着纸页边缘卷起。我没有动。眼睛死死盯着那团火。
然后我看到了字。
原本空白的角落,忽然浮现出一行小字,金光微闪,像是从纸里长出来的——“以我魂,换她生”。
笔迹很熟悉。
是迦叶的。
不是现在这个失忆后叫迦叶的祭司,是三百年前那个叫司音的昆仑虚弟子。我认得出来。当年母亲坟前的新土上,就有这样一行字,浅浅刻在泥里,没人注意。只有我去祭拜时才发现,还奇怪是谁留下的。
原来是他写的。
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
三百年前,我娘死了,我也快死了。是他把我从骨刺上救下来,背出南荒。后来的事我不知道,只听说有个仙人闯进翼族禁地,求聚魂术未果,反被墨渊废去修为,逐出昆仑虚。
我一直以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现在我才明白,那个人就是他。他为了救一个混血的孩子,背叛师门,断剑明志,甚至写下“以我魂,换她生”这种话。
而我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命硬。
是因为有人早在三百年前,就替我选了这条路。
眼泪砸下来的时候,我没察觉。等意识到,脸上已经湿了一片。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
“司音……”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记忆再次涌上来。
还是三百年前。我在离渊的刑场上,被钉在骨刺柱上。全身都在疼,血顺着腿往下流。我快要昏过去了。突然有人冲进来,速度快得看不清脸。
他扑到我面前,张开双臂挡住第二根骨刺。
那一击正中左肩。
我听见了一声闷哼,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他倒下去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侧脸。年轻,苍白,睫毛很长。他没看我,只是抬手把我的手腕护住,好像怕我摔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也是最后一次见活着的他。
直到今天。
我慢慢伸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刃。金属冰凉。我把它抽出来,握在右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很快,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是个少年,穿着夜巡的皮甲,手里拿着刀。他看见我跪在地上,火在烧书,嘴里喊着名字,立刻冲过来要拉我起来:“烬大人!你醒醒!别被咒术迷了心神!”
我没理他。
我把短刃举起来,对准自己的左肩。
他愣住了:“你要干什么?!”
我说不出话。但我必须做这件事。
刀尖扎进皮肤的那一刻,疼得我咬紧牙关。但我没有停。继续往下压,一直到刀刃没入寸许,鲜血顺着布料流下来,染红了衣袖。
位置没错。
就是当年他替我挡下的地方。
少年呆住了。他看着我,又看看地上的火,再看向那行金光闪闪的字——“以我魂,换她生”。
他的嘴唇抖了一下,手里的刀慢慢垂了下来。
“你……你知道他是谁?”他问。
我还是没回答。
我只是跪在那里,左肩在流血,右手指着那行字。火光映着金痕,照在我的脸上。
这时,外面传来更多脚步声。有人在门口停下,不敢进来。火光照出去,能看到好几双鞋底贴着门槛,犹豫着要不要跨进来。
屋子里很静。
只有火焰燃烧纸张的声音,还有血滴落在地上的轻响。
啪。
一滴血落进火里,溅起一点火星。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很小:“你说的那个‘她’……是你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是为了自己活下来的。”我说,“他是。”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一阵骚动。有人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是那个老者,之前留下竹简的反对派长老的弟子。他脸色铁青,一眼看到我肩上的伤口和地上的火,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毁证也就罢了,还要自残取信?!”
我没看他。
我把剩下的半块玉珏捡起来,放在那行金字旁边。
两片玉,隔着火光,遥遥相对。
老者盯着那字,眼神变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弯腰,一把扯开我的衣领。
他看到了锁骨下的金纹。
也看到了左肩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松了手,后退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伤……和记载里一模一样。”
少年站在一旁,忽然说:“老师,三百年前,离渊下令处决杂血幼女那天,您也在场。您记得吗?有个仙人冲进来,替她挡了骨刺。”
老者没说话。
少年又说:“您还说那人疯了,为了个死人都不要命。可后来……他写的那句话,‘以我魂,换她生’,是不是也被记在战报里?”
老者闭上了眼。
我慢慢站起身,腿还在抖,但撑住了。我走到桌边,伸手按住那行金字,指尖沾了灰和血。
“我不是要证明我是谁的女儿。”我说,“我是要告诉你们——
这个人,为了让我活,早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而现在,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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