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蒋宸的001基地在夕阳下送走满怀感激的工人，沉浸在一片充满希望的温馨氛围中时，关于这位“慷慨的东方绅士”、“手持总理特许状的神秘富豪”、“北部矿区新主人”的各种传闻，正以比马车更快的速度，在墨尔本各个阶层和圈子里蔓延开来，激荡起层层涟漪。
工棚酒馆里，劳累了一天的劳工们端着劣质啤酒，唾沫横飞地向后来者描述着001基地白面包和带肉浓汤的滋味，以及那位蒋先生让他们给家人带饭的“菩萨心肠”。
这消息在底层如同野火燎原，让无数还在寻找生计的人心驰神往，也让一些原本的雇主感到了一丝不安。
而在城市另一端，那些装饰着厚重天鹅绒窗帘、点着璀璨煤气灯、铺着柔软波斯地毯的私人酒店的包间里，关于蒋宸的讨论，则带着截然不同的腔调和目的。
在“皇家橡树”酒店最僻静的“狩猎室”包间内，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哈瓦那雪茄的浓郁烟雾和陈年威士忌的醇厚气息。
厚重的橡木墙上挂着巨大的非洲水牛头标本和燧发步枪，彰显着包间主人的喜好。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奥古斯塔斯·奥古·霍普金，一个身材如同棕熊般健硕的中年男子，脸庞棱角分明，皮肤因常年野外活动而显得粗糙黝黑，指关节粗大，一双灰色的眼睛里沉淀着矿脉般深沉的算计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是霍普金矿业公司的老板，家族在殖民地经营已久，势力盘根错节，是本地矿业巨头之一，也是之前被乔治总理“打发”走的那个倒霉鬼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他原本对北部矿区志在必得。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眼神闪烁的男子，名叫斯利姆，是奥古手下负责打探消息和处理“杂务”的人。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斟满一杯威士忌，凑近奥古低声道：“奥古大人，消息确认了。乔治总理把北部矿区，几乎是白送一样，给了一个从永日帝国来的毛头小子，叫什么蒋宸。听说那小子靠着斯达爵士的引荐信，和一套花里胡哨的‘建设蓝图’，就把总理给唬住了。”
奥古仿佛没有听见，他用粗壮的手指夹着雪茄，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目光凝视着烟圈在灯光下扭曲、扩散，最终消散。
他面前的盘子里，是一块带着血丝的、几乎全生的烤羊排，旁边配着黑啤酒。
他拿起餐刀，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肉，送入嘴中，咀嚼了几下，才仿佛刚回过神来，用浑厚而平淡的嗓音说道：“嗯，我知道。”
他的反应让斯利姆和其他几位作陪的、同样从事矿业或相关产业的本地老板有些意外。
斯利姆忍不住继续煽风点火：“奥古大人，一个外地人，就算有几个钱，在墨尔本能掀起什么风浪？他懂这里的规矩吗？要不要……我找些人，在他去矿区的路上，或者在他那个什么‘基地’给他点‘见面礼’，让他知道知道，这片土地是谁说了算？”
他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奥古停止了咀嚼，缓缓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冰冷的矿坑，斜睨着斯利姆。
没有怒吼，没有斥责，只是那无声的压力，瞬间让斯利姆额头冒汗，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愚蠢。”奥古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乔治正在气头上，之前那个蠢货把巴拉瑞特搞得一团糟，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带来‘秩序’和‘稳定’的招牌。这个时候，你去动他亲自任命、还有伦敦背景的人，是想把殖民地的军队引到我的矿场门口吗？”
他端起巨大的啤酒杯，灌了一口，用袖子擦了擦嘴：
“一个外地人，即便有钱又怎样？他以为开矿是过家家？设备、人力、运输、还有地头蛇的‘关照’……哪一样是光有钱就能立刻摆平的？让他先去碰碰钉子吧。我们，看着就好。”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模样。
在他看来，蒋宸不过是个不知深浅的闯入者，迟早会被现实的铁壁碰得粉碎，到时候，那片矿区终究还是会落到他的手中。
…………
墨尔本港口附近，以精致海鲜和优质葡萄酒闻名的“海王星之冠”餐厅的临窗包间里， 则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柠檬和海风的味道。
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摆放着锃亮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
几位衣着体面、举止优雅的男士正在享用着煎烤得恰到好处的鲷鱼排和嫩羊排，佐以上等的波尔多红酒。
主位上的是一位名叫木格·哈里森的绅士，他大约四十岁上下，有着典型的欧罗巴面庞，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湛蓝色的眼睛锐利而精明，下巴剃得光洁，只在上唇留着修剪得极为整齐的八字胡。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双排扣常礼服，袖口露出洁白的蕾丝边，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严谨与品味。
他是“哈里森机械与船舶公司”的老板，主要业务便是向殖民地各个矿场、农场和运输公司出售乃至租赁蒸汽机、破碎机、抽水机以及小型内河船只。
坐在他下首，位置稍次一些的，是他的合伙人兼销售主管，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同样衣着得体，但气质更为外放一些。
木格先生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宝石红色的液体，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合伙人，声音温和而清晰：“诸位，关于这位新近抵达，并获得了北部矿区特许开发权的蒋宸先生，你们所议如何？”
弗雷德里克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木格先生，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根据我们收集的信息，这位蒋先生资金雄厚，而且他的计划非常……宏大。不仅仅是采矿，还包括大规模的道路建设和社区营造。这意味着他对机械设备的需求将是持续且大量的——从初期的破碎机、蒸汽机、抽水机，到后期的轨道设备、甚至可能需要的小型机车头。”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他与那些只知道淘金、恨不得把所有钱都换成金砂带走的短期投机客完全不同。他似乎在构建一个长期的产业帝国。与这样的客户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对我们而言，有利而无一害。这甚至可能帮助我们打开一片全新的、更稳定的市场。”
另一位负责技术的股东也点头附和：“是的，木格先生。我派人远远看过他那所谓的‘001基地’，虽然初创，但规划井然有序，而且他似乎非常重视技术研发。这样的客户，往往更愿意为可靠和高效的设备支付合理的溢价。”
木格先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小口。
直到大家都发表了看法，他才缓缓放下酒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做出了决断。
“弗雷德里克的分析很有见地。”他声音平稳，“既然确认是笔好生意，那就以商人的方式，与这位蒋先生进行正式的会谈吧。准备一份我们最核心产品的详细目录和优势说明，特别是那些适用于矿区初期建设和高效开采的型号。”
弗雷德里克立刻领会：“明白，木格先生。那我便立刻派人以公司的名义，向蒋宸先生的住处递送一份正式的邀请函，邀请他方便之时，莅临本公司或共进晚餐，详谈合作事宜。”
木格先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他目光投向窗外墨尔本港的点点灯火，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在这位新贵的崛起中，为哈里森公司攫取最大的利益。
在他看来，无论谁在台上唱戏，卖道具的人，总是稳赚不赔的。
夜色下的墨尔本，暗流涌动。
有人冷眼旁观，等待看一场好戏。
有人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主动伸出橄榄枝。
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蒋宸，对此尚不完全知晓，他正专注于用水泥和钢铁，浇筑自己梦想的基石。
但很快，他就必须直面这复杂而真实的殖民地丛林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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