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些将自然界免费馈赠的光和风，转化为实实在在光和热的原始装置，沉默不语。
直到陪同的工程师有些忐忑地走近，他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相对较长的话：“取用天地之慷慨，弥补人力之穷尽。这条路，走的是顺应自然之道。很好。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向了下一个亟待解决的关键瓶颈，“如何将这些不稳定的能量有效地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道题目，你们还没有解开。”
——高效蓄电池，成为了他点明的下一个攻关目标。
…………
在007基地的另一个实验室，基于电磁感应原理的原始留声机，已经能够勉强录下一段模糊不清的演讲，并在重放时引发惊呼。
但真正引起更大轰动的，是实验室角落里一台正在紧张调试的、基于早期电子放大电路的电子管扩音器（原型机庞大而笨重，耗电惊人）。
当一名年轻的研究员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对着那个包裹着金属网的麦克风尝试着说了一句“喂？能听到吗？”时，巨大的、带着明显电子杂音但却清晰可辨的声音，通过一个巨大的纸盆喇叭瞬间传遍了整个实验室，甚至引来了隔壁的人探头张望！
所有人都被这“一人之声，达于众人之耳”的效果惊呆了。
亚当用手指轻轻拂过那还在散发着高温的玻璃电子管外壳，对负责此项目的、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年轻工程师说：“这东西，不仅能放大声音，让一个人对成千上万人讲话。理论上，它也可以记录下音乐的美妙旋律，并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将其重现出来。”
“专业录音室”和“无线电广播站”的概念，第一次以清晰而充满诱惑力的面目，出现在这群开拓者的脑海中。
…………
在实验室最深处被严格保护的区域，最激动人心的突破正在酝酿。
基于阴极射线管原理的黑白影像显示装置已经能够显示稳定的扫描线，虽然图像粗糙且闪烁，但已具雏形。
但真正让亚当驻足良久，眼中流露出真正兴趣的，是旁边一个更加复杂、布满了各种线圈、磁铁和精密真空玻璃管的实验台——那是彩色显像管的原始雏形。
研究员们正在尝试运用红、绿、蓝三色荧光粉，通过三束被精确控制的电子束分别激发，来混合出全彩色的图像。
目前的进展还极其艰难，图像极其不稳定，色彩黯淡且时常失真，但就在亚当观看的那几分钟里，屏幕上偶然闪过了一小片虽然模糊、却毫无疑问是彩色的光斑——那可能是一片失真的蓝天，或是一抹怪异的红晕。
就是这一闪而过的色彩，足以让所有亲眼目睹的研究者心跳漏拍，感到窒息般的兴奋。
“由简单走向复杂，由静态走向动态……黑白能够记录世界的轮廓，而色彩……”
亚当凝视着那昙花一现的彩色光斑，缓缓说道，“……将为这轮廓注入灵魂与情感。”
他的评语，为这项注定将彻底改变人类感知和记录世界方式的技术，定下了未来发展的核心方向。
…………
在“心城”第一条刚刚铺设了架空接触网的试点街道上，一辆原型有轨电车正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嗡鸣声和机械摩擦声，在工程师紧张的操作下，颤颤巍巍地启动。
它噪音巨大，速度堪比步行，但确实在稳稳当当地沿着轨道前进。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他们像围观天外来客一样，指着这辆自己会跑的“大铁箱子”议论纷纷，孩子们则兴奋地沿着人行道追逐着电车，发出阵阵欢叫。
亚当坐进空荡荡、散发着新漆和机油味道的车厢里，感受着这种平稳的、由看不见的地下电缆输送来的电力驱动的全新行进方式。
他对跟在身边、一脸紧张和期待的项目负责人说：“这东西，能缩短距离，将分散的社区连接成整体。未来城市的血脉流通，很大程度上，就要靠它了。”
…………
在004号基地附属的示范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最新式的高压蒸汽消毒锅、基于电子放大原理的简易心电图原型机（虽然体型庞大，线路复杂）、以及利用x光管（伦琴射线刚被发现不久，但其医学应用潜力已被蒋宸提前点明并指导研发）的原始透视机，正在被工程师和医生们协同安装调试。
巴斯德本人亲自穿上白大褂，向亚当演示着严格的无菌操作流程和新设备的使用前景。
亚当尤其在那台能够穿透血肉、“看见”内部骨骼结构的原始x光机前站立了很久。
屏幕上模糊但清晰的骨骼影像，仿佛揭示着生命最深层的秘密。
他沉默良久，最终转向巴斯德，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你们现在所做的，是在直接从死神手中，争夺对生命的主宰权。这条路……是凡人之躯，尝试比肩神明的伟大征程。”
…………
亚当回到自己在001号基地顶层的静修室。
这里陈设极简，唯一的装饰是窗外浩瀚的星空和下方那片由“心城”及远处各个基地共同构成的、星星点灯的灯火版图。
那里有实验室彻夜不熄的追求之光，有电车线路上偶尔滑过的、蓝色电弧的轨迹，更有成千上万普通民居窗棂里透出的、象征安稳生活的温暖电灯光。
他摊开一张素白宣纸，研墨，提笔，用一种优美而永恒的字迹开始书写。
然而，内容却与这古典的形式形成了奇妙的对比，记录的是最前沿、最迅猛的技术爆发：
[巡视总结报告]
[巡视完毕。观察各基地进展，如同观看星火燎原，其势头已不可阻挡。]
[能源网络：已突破‘借用自然力量’的门槛，太阳能、风能应用初见成效。但‘能量存储’瓶颈依然存在，这是下一步必须攻克的关键。]
[信息速度：声音与光影的魔法已现雏形，‘远程通讯’、‘声音记录\/重放’、‘动态图像显示’这些装置，预计在十年内，必将深刻改变人类的感知和交流方式。]
[民生基础：在温饱（农业大棚技术）、健康（新型医疗设备）、出行（城市电车）、计时（电子钟表）等领域的变革，已深入社会肌理，民众生活的根基正日益稳固。]
[材料变革：石油化工业已启动，‘塑料’时代即将来临，无数物品的形态和性能将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综合评估：文明层级跃升的速度，超出了最初的预期。这并非单纯的技术数量积累，而是整个社会认知范式的根本性蜕变。旧世界那些围绕着领土、贸易和意识形态的纷争，在面对我们这里所孕育的、这种静默而磅礴的新生力量面前，已经开始显得苍白和过时。]
[然而，福祸相依。]
[如此巨大的力量，必须匹配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心智、伦理规范和制度框架，才能避免其失控反噬。]
[建议下一步，在持续推进技术突破的同时，可将部分重心，适当向能源存储技术、信息传输加密安全，以及新兴科技带来的社会伦理问题研究方面倾斜。]
[——观察者·亚当·谨记]
他放下笔，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和其下那片生机勃勃的光明之地。
在他这位见惯了沧海桑田、帝国轮回的长生者眼中，下方那片由灯火勾勒出的版图，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生长，其内部所蕴含的创造性能量与未来的可能性，连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感到了一丝微微的、久违的悸动。
这个由蒋宸亲手点燃的文明火种，其燃烧的剧烈程度与绽放的璀璨光芒，已经开始超越他漫长记忆中的许多片段。
一个全新的、连长生者也无法完全预知其最终形态的恢宏时代，正伴随着发电机的低沉轰鸣、实验仪器指示灯的不断闪烁、以及无数研究者们不眠不休的澎湃激情，轰鸣着，加速驶向未来。
“幻梦…众生安，即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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