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地下 30 公里，黑色方尖碑内部。
李星河站在那个悬浮的沙漏前，屏住了呼吸。
那个沙漏并没有玻璃外壳，完全是由上下两个磁场漏斗构成的约束场。里面的“沙子”呈现出一种令人迷醉的深紫色，它们违背重力地从下方的漏斗向上方流淌，每一粒“沙子”在通过中间的细颈时，都会爆发出刺眼的闪光。
“这不是沙子。”
沈玉墨凑近了观察，她手里的光谱分析仪正在疯狂报警。
“这是……晶体。而且是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的晶体。”
“化学上，我们将物质存在的状态分为稳定态和**‘亚稳态’（metastability）**。”
沈玉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就像钻石。钻石其实是碳的亚稳态，它在常温常压下倾向于变成石墨（碳的稳定态），但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活化能’（Activation Energy）**壁垒，所以它能保持钻石的形态几亿年。”
“而眼前这些紫色的晶体……”沈玉墨指着那些向上流动的颗粒，“它们就是能量层级高得离谱的‘超级钻石’。”
“这是**高自旋汞-锑氧化物（hg?Sb?o?）**的某种同分异构体。”
李星河想起了地球上那个关于“红汞”的传说。
“你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贤者之石’？”
“在化学键的层面上，是的。”沈玉墨看着光谱图，“普通的化学键——无论是共价键还是离子键，键能通常只有几电子伏特（eV）。但这些晶体内部的原子，被某种强场强行压在了一起，它们的电子层被压缩，形成了极其罕见的**‘坍缩轨道’**。”
“看那个紫光。”
沈玉墨指着沙漏中间闪烁的光芒。
“那是电子跃迁（Electron transition）。当物质从高能级跌落回低能级时，会以光子的形式释放能量。紫光的波长最短，能量最高。”
“这些沙子在向上流动的过程中，实际上是在进行一种可逆的化学反应：在下方吸热（吸收真空零点能），变成高能的亚稳态；流到上方时，在磁场催化下释放能量，跌落回基态。”
“这是一个……化学能永动机。”
“或者说，这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就在两人被这违背常识的化学奇观震撼时，沙漏后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称它为‘红汞’。我们称它为‘星血’。”
李星河猛地转过身。
并没有什么狰狞的怪兽，也没有全息投影的神女。
在他面前，一池原本平静的银色液体（那是某种液态金属镓铟合金）突然沸腾起来。
液体在地面上流淌、汇聚，利用表面张力和**自组装（Self-assembly）**原理，缓缓堆叠起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这是一种基于胶体化学的生命形态。无数微小的纳米颗粒悬浮在液态金属溶剂中，构成了它的“细胞”。
那个银色的人形缓缓走向李星河，它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流动的波纹。
“我是‘荧惑’的末代执政官。或者说，是保存了他记忆的……化学印记。”
银色人形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沙漏。
“这就是‘巡林客’想要的东西。”
“它不吃肉，不喝水。它以这种高能级的化学键断裂释放的能量为食。”
李星河瞳孔微缩：“它是来……觅食的？”
“是的。”银色人形的声音仿佛是从液体内部震动发出的，“宇宙中的熵增是不可逆的。但‘星血’这种物质，它的化学结构中锁定了一个**‘负熵’**的变量。”
“通过一种复杂的催化反应，它可以逆转局部的热力学时间。”
“‘巡林客’是一个古老的机械生命，它的核心早已老化。它需要这种‘星血’作为抑制剂，来阻止自己系统的‘氧化’和‘腐朽’。”
李星河听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与邪恶的战争。
这是一场为了“续命药”的掠夺。
“当年，我们举全行星之力，利用火星的地热和奥林帕斯山的压力，合成了这最后的一批‘星血’，准备作为逃亡舰队的燃料。”
银色人形的波纹变得剧烈，似乎在模拟愤怒的情绪。
“但它来了。它闻到了‘星血’挥发出的同位素气味。”
“为了抢夺这些燃料，它打碎了我们的行星（那颗位于小行星带的母星），把我们逼到了火星地下。”
“最后，我们不得不封死奥林帕斯山，用超流体冻结这里，利用**‘反应抑制剂’**让‘星血’进入休眠状态，才躲过了它的嗅觉。”
“但现在……”
银色人形“看”向李星河，虽然它没有眼睛。
“你们唤醒了舰队。你们点燃了引擎。”
“化学反应重新开始了。”
“那种特有的、高能电子跃迁产生的‘香味’，已经顺着太阳风，飘到了木星。”
“它饿了。”
“它正在发了疯一样赶过来开饭。”
李星河感到一阵恶寒。在高等文明眼里，人类引以为傲的核聚变、反重力，不过是一顿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晚餐。
“那我们怎么办？”沈玉墨握紧了地质锤，“把它交出去？”
“交出去也没用。”银色人形冷冷地说道，“就像你们人类吃鸡蛋不会在乎蛋壳一样。为了提取这些‘星血’，它会把火星像敲鸡蛋一样敲碎。”
“甚至，它会把地球也敲碎，看看里面有没有蛋黄。”
李星河深吸一口气。
“所以，这是一场死局？”
“不。化学反应是可逆的。”
李星河突然看向那个沙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它是来吃饭的，那我们就给它加点‘料’。”
“苏博士跟我说过，化学反应中最怕的是什么？”
“是**‘催化剂中毒’（catalyst poisoning）**。”
李星河指着那个沙漏。
“如果我们在这些‘星血’里，掺入一种能让它的核心反应堆瞬间‘中毒’、甚至发生剧烈放热反应（爆炸）的杂质……”
“那么这顿饭，就是它的断头饭。”
银色人形沉默了片刻，液态的身体表面泛起了一阵惊讶的涟漪。
“你们人类……真是比我们还要阴险的物种。”
“‘星血’的分子结构极不稳定，唯一的‘毒药’是……反物质。”
“只要有一克反物质混入其中，化学键的平衡就会瞬间崩塌，引发链式湮灭。”
“我们有。”
李星河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虽然不多，但‘祝融’号的实验室里，刚好存了几克用来做光帆涂层的反氢原子。”
“执政官阁下，借你的厨房用一下。”
“我要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做一道带馅儿的‘剧毒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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