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中旬,天刚亮,雾未散,幕阜群山浸在乳白色的纱帐里。采茶妇女们背着竹篓,踩着露水打湿的苔径,像一群沉默的蚂蚁钻进茶林。她们的裤脚沾着泥浆,粗布头巾下露出被山风吹红的脸颊,指节因常年揉捻茶叶而微微变形。最年长的茶姑阿嬷走在最前头,枯瘦的手杖拨开蛛网,身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这些女人大多在寒冬腊月里染过肺病,如今裹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袄,呵出的白气与山岚混成一团。
茶树丛中突然响起铜锣的闷响。这是邹顺清家巡山队催工的暗号。妇女们立刻散开,手指在枝叶间翻飞如蝶。她们要赶在日头晒透露水前采下头茬嫩芽,否则茶叶会发苦,有人偷偷把几片新叶塞进嘴里嚼着,这是山里人最朴素的止痛药;有人突然压低声音说起昨夜巡防队又抓了三个闹农会的,话音未落就被远处传来的枪声掐断。茶筐里的青叶渐渐堆成小山,压弯了女人们佝偻的脊背,也压住了她们眼底的惊惶。
日头爬到竹梢时,巡山队的皮靴声已碾过三遍茶垄。妇女们脖颈后的汗珠滚进衣领,手指却不敢停歇…每少一斤,晚上分到的糙米饭就要减半。阿嬷的竹筐突然被踢翻,巡防队员用枪托砸着筐沿:瘸腿的婆子也配领救济?阿嬷跪着捡散落的茶叶,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远处传来孩子的啼叫,那是被反锁在草棚里的女娃们,饿得啃食晾茶的竹匾。
一众采茶妇人,都冷冷的看着阿嬷跪在地上,眼里的愤恨已经消失。只见叶成梅几步走向前,扶起阿嬷,对着巡防队员愤恨道:亏你下得下手,阿嬷比你娭毑都大,让她采点茶叶换口饭吃,又没吃你家的,人真的要积点德。”
虽然叶成梅个子矮小,人又长得丑,但在凤凰山附近,就真没几个男人敢惹她,急了,她敢拚命。
巡防队员自知理亏,也怕引起众怒,所以也没有回应,悻悻然走开了。
晌午的歇脚时间,妇女们聚在溪边用冷水敖肿痛的脚踝。她们传看着半截《江鄂边界土地法》的残页,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打土豪分田地……阿嬷突然激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溪石上像凋零的茶花。最年轻的春妮把最后半块糠饼塞进她嘴里,自己舔着空碗底,碗沿还沾着早上喂猪的泔水味。
夕阳把茶篓的影子拉得很长期,妇人们终于把茶叶扛到祠堂。秤杆高高翘起,邹管事却用烟枪敲着算盘:扣除修路捐、军饷捐、保甲费、剿匪捐……最后倒进她们粗陶碗里的,只有大半碗发霉的苞谷粒。小娥突然指着山坳处冒起的黑烟……那是她们破败的茅草屋在燃烧,巡防队喊着赤匪余孽的骂声正顺着风飘来。夕阳的余晖映射着女人们攥着碗的手开始发抖,茶林深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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