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像初冬的薄雾，看不见却感受得到那份湿冷。林瀚依然每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批阅文件，主持会议，但身边几个最亲近的工作人员都察觉到，他独自站在窗前的次数变多了，沉默的时间也更长了。
周末，秦思云提议去郊外的山上看星星。“好久没去了，”她轻声说，“记得小雪小时候，我们常带她去那儿认星座。”
林瀚犹豫了一下，看着妻子眼中隐约的疲惫和期待，点了点头：“好。”
车子驶离市区，穿过逐渐稀疏的灯火，向着城北的观星台驶去。那里是十几年前建成的一个公共天文教育基地，地势高，光污染小，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银河。
并非观星的最佳季节，山顶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停车场里只有三两辆车，观景平台上更是空无一人。林瀚和秦思云并肩站在栏杆边，呵出的白气在夜色中迅速消散。
夜空澄澈，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光亮，久违的繁星一颗接一颗地显现出来。先是最亮的几颗，然后是成片的，最后，那条模糊的、乳白色的光带横跨天际——银河真的出现了。
“你看，天鹅座。”秦思云指向北方，“那颗最亮的是天津四。”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星空浩瀚，人类千百年来赋予那些光点各种神话与名字，但在绝对的时空尺度下，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星空下，还在基层工作的他和几个同事畅谈理想，那时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也坚信脚下的路会越走越宽。
“思云，”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和小雪承受不该承受的压力，甚至……”
“没有如果。”秦思云打断他，转过身，借着远处观星台微弱的廊灯光芒看着他，“林瀚，我们结婚那天我就知道，我选择的不是一个普通人。我选择的是你的全部——包括你的抱负，你的责任，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切。”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基金会的事情，我反复核对了每一笔账目，每一个项目。我敢对着这片星空发誓，我没有做任何违背良心、违背原则的事。至于那些流言……”她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二十多年，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分清什么值得在意，什么应该忽略。”
林瀚握住她的手，冰凉。“我只是觉得……对你们不公平。”
“公平？”秦思云望向星空，“你看那些星星，有的亮，有的暗，有的成双成对，有的孤独闪烁。宇宙从来不讲公平，它只讲规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出属于自己的、不熄灭的光。”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林瀚，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身居何职，而是因为我认识的那个你，从未改变。这就够了。外界的风雨再大，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锚地。”
夜风更紧了，林瀚脱下外套披在妻子肩上。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仰望着星空。猎户座的三颗腰带星整齐排列，木星在东方发出稳定而明亮的光。时间在星移斗转中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秦思云轻声说：“其实，我倒是感谢这次的事情。”
林瀚疑惑地看她。
“它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什么是浮云，什么是磐石。”她微笑，“也让我们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好好看看星星。这些年，我们都太忙了，忙得快要忘了，头顶还有这样一片亘古不变的苍穹。”
下山的路蜿蜒寂静。车内暖气很足，与窗外的严寒形成两个世界。秦思云似乎累了，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林瀚开着车，脑海里却翻腾着妻子刚才的话。
“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出不熄灭的光。”
是啊，他这些年的所有选择、所有坚持，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推动那些艰难的改革，布局长远的规划，忍受非议和压力，不就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够走得更稳、更远，能够拥有更值得期待的未来吗？
个人的荣辱得失，在这样宏大的目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初心如磐，方向正确，那么过程中的艰难险阻，不过是必须跨越的沟壑。
车子驶入市区，灯火逐渐稠密，星空被璀璨的人间烟火取代。但林瀚觉得，那片星空已经印在了心里。它提醒他尺度，也赋予他宁静。
回到家中，书房里亮着灯。女儿林雪竟然还没睡，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听到他们回来，立刻起身。
“爸，妈，你们回来啦。”她走过来，眼神有些担忧，但努力表现得轻松，“我煮了银耳羹，在厨房温着，要不要喝一点？”
林瀚看着女儿，忽然发现那个曾经需要他蹲下身才能平视的小女孩，已经长得比妻子还高了。她的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
“好，我们一起喝点。”林瀚温和地说。
小小的餐厅里，一家三口围坐。温暖的羹汤，家常的对话，女儿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妻子叮嘱她添衣。没有提及任何烦心事，但那种彼此支撑的暖意，充盈在空气里。
临睡前，林瀚习惯性地打开工作邮箱，发现了一封来自梁致远的邮件，没有标题，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老班长，北山的枫叶今年红得特别好看，等你闲了，来看看。保重身体。”
紧接着，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晓晴发来的信息，一张她所在城市晨曦中正在建设的大型科研基地照片，配文：“总工地说，年底前主体一定能封顶。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勿念。”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激昂的表态，但那种并肩前行的默契和信任，隔着千山万水，稳稳地传递过来。
林瀚关上电脑和手机，走到阳台上。城市的夜空被灯光映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但他知道，星星一直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感到一种久违的、坚实的力量重新在体内凝聚。那不是来自职位，不是来自权柄，而是来自清澈的初心，来自家人的理解，来自战友的信任，来自头顶那片亘古的星空和脚下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
风浪或许还会来，但航向已经清晰，船舵依旧稳固。这就够了。
他回到卧室，秦思云已经睡着了，眉头舒展开来。林瀚轻轻躺下，在一片安宁中，很快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该走的路，一步也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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