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最终还是答应了。
在经历了一整晚的辗转反侧，以及和苏晴进行了一场内容炸裂、分贝超标的深夜电话会议之后，理性（对完美住宿条件的渴望）和感性（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终于联手战胜了羞涩和顾虑。
陆北辰的效率高得惊人。在她点头后的第二天，一份长达五页的《寒假短期合租协议》就发到了她的邮箱。条款细致到令人发指，包括但不限于公共区域清洁排班表、水电燃气费分摊比例、厨房及冰箱使用规范、甚至还有“不得在非紧急情况下于凌晨一点后敲击对方房门”的明确规定。
林溪一边嘴角抽搐地阅读着这份协议，一边在电子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一场建立在绝对理性基础上的临时合作。
搬家的日子定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陆北辰开来了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帮她把那个不大的行李箱和几箱书搬上了车。整个过程高效、沉默，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车子驶入“学府苑”小区，环境清幽，绿化很好。电梯直达他所在的楼层，门打开，是一扇厚重的防盗门。陆北辰按下密码，伴随着清脆的解锁声，门开了。
一个全新的世界，向林溪缓缓展开。
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干净得不像有人居住。地板光可鉴人，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用尺子量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像是消毒水混合着雪松的清冷气息，一如他这个人。
“你的房间在这里。”陆北辰拎着她的行李箱，走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客房果然和照片里一样，宽敞，明亮，带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和独立的卫生间。床单被套是崭新的纯灰色，书桌椅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空荡荡的小书架。
“这是你的钥匙。”他将一把银色钥匙递给她，“公共区域包括客厅、厨房、以及那边的阳台。协议里规定的区域，请遵守使用规范。”
他的介绍，更像是一场物业管理方的交房流程。
林溪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搬进来，原本空旷冷清的房间，逐渐被她的玩偶、色彩鲜艳的床品、堆满杂物的书桌所填充，开始沾染上她的气息。这个过程，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正在入侵他人领地的感觉。
傍晚，她鼓起勇气，打算去厨房倒杯水。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探出头，客厅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瓶矿泉水、苏打水，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健身餐的食材，所有标签都朝向一致。
这哪里是冰箱，这分明是货架陈列柜。
合租生活的第一天，就在这种略带诡异的安静和彼此试探中度过。
第二天早上，林溪被生物钟唤醒。她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准备去洗漱，却看到厨房里站着一个……略显陌生的陆北辰。
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梳理得一丝不苟，有几缕柔软地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多了些少年气。他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煎蛋的步骤图解？
他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攻克世界难题，对照着图解，小心翼翼地将一颗鸡蛋磕进平底锅。然而，动作显然不够熟练，蛋清溅出来一些，他立刻露出一种类似于“程序出错”的困惑表情，手忙脚乱地想去处理，却又怕被油溅到。
林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个生活技能似乎点满又似乎没点的天才，差点笑出声。原来，无所不能的陆北辰，也有如此笨拙的一面。
“需要……帮忙吗？”她忍着笑意开口。
陆北辰猛地回头，看到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迅速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但耳根却悄悄红了。“不用。我可以根据教程完成。”
结果就是，那天早上，他们吃到了形状有些奇特、边缘略焦、但味道尚可的煎蛋。陆北辰一边吃，一边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林溪猜测，那大概是“首次独立完成煎蛋操作——成功率75%，品相待优化”之类的数据。
而林溪的存在，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开始扰乱陆北辰秩序井然的世界。
她喜欢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看书，总会不小心留下几个抱枕没有按照原样摆好；她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色彩斑斓的衣物在他的黑白灰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她偶尔会在厨房尝试做一些家乡菜，空气中会短暂地弥漫开辛辣或香甜的、属于“烟火气”的味道。
陆北辰最初会不动声色地将抱枕归位，会看着那些彩色衣物微微蹙眉，会在闻到陌生气味时，下意识地分析其化学构成。但渐渐地，他似乎……习惯了？
他甚至开始在她做饭时，状似无意地出现在厨房门口，默默观察她的操作流程，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溪觉得，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点……好奇？
这天晚上，林溪窝在客厅沙发里追一部甜宠剧，被男女主的互动甜得一脸傻笑。陆北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在工作，但敲击键盘的频率明显比平时慢。
当剧中放到男女主因为误会而争吵时，林溪忍不住代入，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呀，怎么就不解释清楚呢！看着急死了！”
一直沉默的陆北辰忽然抬起头，看向电视屏幕，然后转向林溪，语气带着真实的困惑，问道：
“根据剧情显示，导致他们产生误会的关键信息，在第三分十二秒时已经可以被主角A获取。为什么他要选择沉默，而不是立刻进行信息澄清？这种行为模式，不符合逻辑最优化原则。”
林溪：“……”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无法理解”的俊脸，再次被他的理性思维打败。她试图解释：“因为人在生气的时候，会不想说话啊，会觉得委屈，会希望对方能主动理解自己……”
陆北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负面情绪会干扰理性决策，降低沟通效率。这无疑是次优选择。”
林溪放弃了，只好说：“这就是人性啊，陆北辰。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效率和逻辑来衡量的。”
陆北辰沉默了，他看看电视屏幕里还在争吵的男女主，又看看身边一脸无奈的林溪，目光最后落回自己的电脑屏幕，那上面是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滑动，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像是在咀嚼一个全新的概念：
“无法用效率和逻辑衡量……”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最优解”原则，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动摇。在这个充满了林溪带来的、无序却鲜活的“干扰变量”的家里，他似乎需要重新构建他的认知模型了。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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