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
林悠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男子一身寻常船夫打扮,蓑衣斗笠,脸上还沾了些许湖泥,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是萧景澜无疑。只是他比在京城时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颌也冒出了胡茬,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星,此刻正紧紧锁在她身上,满是难以言喻的疼惜与后怕。
船如离弦之箭,迅速驶离那片水域。萧景澜一把将林悠然拉进船舱,乌篷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对而立,呼吸可闻。
“你……”林悠然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江南某个安宁的午后,在京城的靖王府,甚至在更遥远的未来——但绝不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在追兵环伺的太湖之上。
萧景澜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从苍白的脸颊到微微隆起的小腹,再到她手中紧握的碧玉竹簪。当看到她衣裙上的尘土和手臂上细小的擦伤时,他眼中闪过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歉疚取代。
“我来晚了。”他声音沙哑,伸手想碰触她的脸,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枯叶,“对不起,悠然……让你受苦了。”
这一声道歉,让林悠然连日来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孤军奋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委屈。她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只是别过脸去,低声问:“京城……怎么样了?父亲他……”
“岳父大人已经醒了。”萧景澜立刻道,“七星莲送到了,孙先生解毒很顺利。虽然还需静养数月,但性命无忧。周成安一党已尽数肃清,陛下病情也稳定下来,太子监国,朝局已稳。”
短短几句话,却让林悠然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落下。父亲没事……朝局已稳……那他呢?他是怎么脱身南下的?这一路又经历了多少凶险?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萧景澜简单解释:“我在京中留了替身,对外称病休养。暗地里走水路南下,沿途换了七次身份,甩掉了三批跟踪的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收到你青竹令爆发力量的消息后……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原来那日跨越千里的感应,他不仅接收到了,还因此不顾一切地赶来了。林悠然心中一颤,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会、隔阂、伤害,似乎在这一眼中开始冰雪消融,但更深的东西——比如她未说出口的恐惧,比如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船行平稳后,萧景澜才仔细检查林悠然的伤势。
他虽不是医者,但久经沙场,对内外伤都极有经验。把脉片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内伤未愈,又添新创,气血亏虚得厉害。你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多少事?”
林悠然轻描淡写地说了龟背屿觉醒、沉剑渊遇险、竹海洞天失令,以及今日这场围杀。她说得简略,但萧景澜何等敏锐,从只言片语中就能拼凑出那些生死一线的惊险。
当听到骨杖祭司以自身献祭召唤源暗投影时,萧景澜握住她的手猛地收紧:“那枚墨绿竹簪……”
“应该是第二枚青竹令,但被源暗之力污染了。”林悠然道,“我毁了它,但也耗尽了力量。若不是你及时赶到……”
她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后果。
萧景澜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枚药丸:“北境军中秘制的‘九转回春丹’,对你的内伤有奇效。先服下,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慢慢调养。”
林悠然接过服下。药丸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药力散入四肢百骸,与青竹令残存的生机之力相辅相成,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
“我们现在去哪?”她问。
“月牙湾。”萧景澜道,“苏淮安传信说你们会去那里汇合。我原本打算在月牙湾等你,但今日清晨感应到你血脉剧烈波动,就知道出事了,这才冒险出来寻找。”
原来他早已和苏淮安取得了联系。林悠然心下稍安,有萧景澜在,接下来的路会好走许多。但她也知道,三眼教绝不会善罢甘休。
“骨杖祭司临死前说,三眼教教主手中不止一枚青竹令。”她将那个可怕的猜测说了出来,“他们可能已经收集了两枚、三枚……甚至更多。一旦集齐七枚,打开归墟之眼和建木遗址,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澜神色凝重:“我在京城时,从擒获的三眼教高层口中也问出了一些信息。他们的教主……可能已经活了超过两百年。”
“什么?!”林悠然震惊。
“源暗之力可以吞噬他人生命精华延续自身,这是三眼教高层长生的秘密。”萧景澜沉声道,“而那位教主,据说是三百年前三眼教初创时的‘圣子’,一直活到现在。他之所以迫切要打开归墟之眼,除了获取完整的源暗传承,更是因为他自身的‘容器’已经到了极限,需要建木遗址中的某种东西来重塑肉身。”
活了三百年的怪物……林悠然感到一阵寒意。难怪三眼教能渗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有这样一个人物在幕后布局,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船行一个多时辰后,前方水域逐渐开阔,岸边出现一片形如月牙的浅滩。滩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中隐约可见几间竹屋。
月牙湾到了。
船刚靠岸,竹林中就闪出数道人影。为首的是青芷,她看到林悠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王妃!您总算平安回来了!”待看到林悠然身边的萧景澜,她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王、王爷?!”
萧景澜微微颔首,扶着林悠然下船。竹屋里,影三和几名护卫迎了出来,见两人安然无恙,都是大喜过望。
“莫老呢?”林悠然问。
“还没到。”影三神色担忧,“按时间算,应该比我们早到才对。”
正说着,竹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老带着四名护卫踉跄而入,人人带伤,其中两人是被搀扶着的。见到林悠然和萧景澜,莫老先是一愣,随即单膝跪地:“老朽无能,让王妃受惊了!王爷……您怎么……”
“起来说话。”萧景澜扶起他,“发生了什么事?”
莫老喘息着道:“我们在竹海洞天被三眼教的人盯上了,好不容易甩掉追兵,改道来月牙湾。但快到的时候,发现湾外有至少五艘船在游弋,看旗号是漕帮的人,但船上的人……都有三眼教的气息。我们不敢贸然进来,绕了一大圈,从后山水路潜入,这才晚了。”
漕帮的人也掺和进来了。林悠然心下一沉。看来三眼教在江南的渗透,比她预想的还要深。
“对方有多少人?”萧景澜问。
“明面上三十余人,暗处可能更多。”莫老道,“而且老朽感应到,其中有一道气息极其阴冷强大,恐怕是护法级别的高手。”
护法级别,相当于三眼教中仅次于教主和长老的存在。之前一个骨杖祭司就让他们险些全军覆没,如今来了护法……
萧景澜神色不变,只问:“月牙湾的防御如何?”
“这里本是苏家一处应急据点,只有简单的迷阵和几个暗哨。”莫老苦笑,“若对方强攻,最多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林悠然看向萧景澜。只见他走到竹屋窗前,望向湾外的水面,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两个时辰……够了。”他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莫老,你带伤员和青芷去后山的密道,那里应该有备用的船只和物资,随时准备撤离。影三,带还能战斗的人,去竹林里布置陷阱和绊索,不求杀敌,只求拖延时间。”
“王爷,那您和王妃……”莫老急道。
“我们留在这里。”萧景澜语气平静,“三眼教的目标是悠然,若发现她不在,一定会穷追不舍。倒不如以自身为饵,将他们拖在此处,给你们争取撤离的时间。”
“不行!”林悠然和莫老同时出声。
萧景澜看向林悠然,眼神温柔却坚定:“悠然,你信我一次。我既然敢来江南,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两个时辰后,无论战况如何,我们都从水路离开。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再陷入险境。”
他的目光太过恳切,林悠然到了嘴边的反对竟说不出口。她想起在京城时,他也是这样一次次在绝境中杀出生天,想起他跨越千里来到她身边,想起重逢时他眼中深切的悔意与疼惜。
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莫老虽然百般不愿,但在萧景澜的坚持下,还是带着伤员和青芷去了后山密道。影三带人在竹林里布下了三重陷阱——竹刺坑、绊马索、简易的箭弩机关。虽然简陋,但在夜色和竹林的掩护下,足以让来犯者吃足苦头。
竹屋里只剩下萧景澜和林悠然两人。
萧景澜从随身包裹中取出几样东西: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剑鞘上刻着古朴的北境狼纹;一套轻便的玄色软甲;还有几个小巧的机括暗器。
“这把‘墨狼’是我祖父的佩剑,陪他征战三十年,饮过无数敌人的血。”他将长剑佩在腰间,“今日,就让它再饮一次邪祟之血。”
他又拿起软甲:“这是北境军中匠人特制的‘冰蚕甲’,刀剑难伤,对源暗之力也有一定的抵御效果。你穿上。”
林悠然接过软甲,入手冰凉柔韧,果然非凡品。她没有推辞,在萧景澜的帮助下将软甲穿在外衣内。尺寸竟然刚好,显然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她忍不住问。
萧景澜耳根微红,轻咳一声:“出发前……问过你房里的嬷嬷。”
这小小的插曲让凝重的气氛稍稍缓解。林悠然看着他为自己系好软甲的系带,动作轻柔细致,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景澜,”她轻声唤他,“等这次事了……我们好好谈谈。”
萧景澜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中满是郑重:“好。无论你要谈什么,我都听。”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太多需要说开的话。从最初的错嫁、误会,到后来的伤害、离别,再到如今的生死相依。这笔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布置妥当后,两人并肩站在竹屋窗前,望向湾外。夜色渐深,湖面上起了薄雾,远处那些游弋的船只如同雾中的鬼影,若隐若现。
林悠然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苏淮安呢?他应该知道月牙湾的位置,怎么没见他?”
萧景澜眉头微皱:“我也在奇怪。按约定,他该在此接应。但到现在都没露面,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话音刚落,湾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是三眼教的进攻信号!
哨声未落,五艘船同时向月牙湾冲来!船头的黑衣人们手持弓弩,箭矢上缠绕着黑气,如飞蝗般射向竹林。
“趴下!”萧景澜一把将林悠然护在身下,墨狼剑出鞘,剑光如幕,将射向竹屋的箭矢尽数斩落。
第一波箭雨过后,船上的人开始登陆。三十余名黑衣人如潮水般涌上浅滩,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老者,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眼中精光四射,手中提着一根通体漆黑的铁杖——正是三眼教的护法之一,“铁杖护法”。
“圣莲宿主,靖王殿下。”铁杖护法声音洪亮,带着戏谑,“两位真是情深意重,一个从京城千里追妻,一个在江南苦苦支撑。可惜啊,今日就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萧景澜持剑走出竹屋,将林悠然护在身后,冷冷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狂妄!”铁杖护法铁杖一顿,地面震动,“本座可不是骨杖那个废物。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源暗之力!”
他身后,三十余名黑衣人同时结印,源暗之力如黑潮般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朝着竹屋狠狠拍下!
这一击的威势,比骨杖祭司的源暗投影还要恐怖!掌未至,狂风已起,竹屋的茅草屋顶被掀飞,周围的竹子纷纷折断。
林悠然大惊,正要催动青竹令,萧景澜却已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墨狼剑高举向天,口中念诵出一段古老晦涩的咒文。那是北境萧氏代代相传的“狼神祭文”,非到生死关头不得轻用。
随着他的吟唱,剑身上浮现出淡金色的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最终凝聚成一头仰天长啸的金色巨狼虚影!巨狼虚影与黑色手掌在空中轰然相撞!
金黑两色光芒炸裂,刺得人睁不开眼。余波如飓风般扫过,浅滩上的黑衣人被震飞大半,竹林倒伏一片。萧景澜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却半步不退,持剑的手臂青筋暴起。
铁杖护法也后退三步,眼中闪过惊骇:“狼神之力?!你竟然能召唤狼神投影?!”
“北境萧氏,世代受狼神庇佑。”萧景澜抹去嘴角血迹,剑指对方,“今日,就以狼神之力,涤荡尔等污秽!”
他正要再战,林悠然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指向湖面远处。
那里,薄雾之中,又出现了数艘船的影子。但这次不是三眼教的黑色快船,而是悬挂着苏家青色旗帜的楼船!船头上,苏淮安一身青衣,正焦急地朝这边张望。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让林悠然意想不到的人——
黑鹰卫的副统领,秦风!
他们怎么在一起?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赶到?
铁杖护法也看到了那些船,脸色一变,厉声道:“速战速决!先擒圣莲宿主!”
黑衣人再次扑上。而苏家的船队也开始加速,显然是要强行登陆支援。
大战,一触即发。
而更远处,太湖深处,那座被称为“归墟之眼”的湖底深渊,此刻正泛起了不祥的黑色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岸上激烈的能量碰撞,开始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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