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内,官设的传舍安静得有些压抑。
斗室逼仄,孤灯如豆,光影摇曳。荆云(林知文)并未歇息,盘膝端坐于冰冷的榻上,表面闭目养神,内心却澄澈如镜,感官如丝如网,悄然向黑暗的每一个角落探去。
白日过关时感受到的那股无处不在的冷肃秩序感,并未随夜色消散,反而愈发深沉,化作无形的压力,悄然渗透在传舍每一寸空气里。巡夜士卒的脚步声,规律得如同滴漏,丈量着时间,也昭示着此地主人铁腕般的掌控。
然而,在这由秦律与军规织就的近乎完美的寂静之下,荆云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并非声响,而是一种……“视线”。
冰冷、黏腻,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暗处毒蛇的信子,若有若无地舔舐着斗室的门窗。
这感觉微弱至极,时断时续,若非他精神高度紧绷,又久历险境,对杀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几乎难以察觉。这窥视与那些秦军士卒恪尽职守的锐利目光截然不同——他们的目光虽利,却界限分明,目的清晰。而这道视线,却充满了贪婪的探究,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是谁?
关吏?怀疑身份而暗中监视?不像。秦吏办事,向来依律而行,若有疑点,必会光明正大盘查,何须如此鬼祟?
盗匪?在这京畿重地、守备森严的官家传舍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冲着他“荆云”而来,或者说,冲着他背负的使命而来。
荆云缓缓睁开眼,眼底寒意如冰。未曾踏入咸阳,罗网的触角竟已如此敏锐地探知了他的踪迹?抑或……另有势力早已盯上他?
他不动声色起身,步履轻悄地来到门边,并未开门,只将耳朵贴近门缝,指尖轻轻抵住木质门板,感受着细微的震动。
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刚刚远去。那道恶意的窥视,在脚步声远离后,似乎愈发清晰。来源……右后方,或许是传舍院落角落那片堆放杂物的阴影,又或是远处另一排房舍的屋顶?
荆云沉吟片刻。此行身份敏感,本当极力避免节外生枝。但那窥视如芒在背,若不解决,只怕未到咸阳,便会陷入更大麻烦。对方在暗,自己在明,形势不利。
他需要确认,更需要威慑。
不再犹豫,荆云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行囊。他并未打开,只伸手在行囊外侧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机括轻响微不可闻。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内,一直抱剑而坐、似在假寐的李寒衣,骤然睁眼。
她眼中毫无睡意,唯有两道清冽剑光如雪原寒星般一闪而逝。就在那一瞬,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极细微却精纯至极的剑气自隔壁荆云房中传来——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示警,一种唯有他们之间才能理解的、源于气机感应的联络。
几乎同时,她也捕捉到了窗外那道充满恶意的窥视。
李寒衣面容清冷如常,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依旧保持着抱剑的姿势。但周身那原本内敛如深潭静水的气息,却悄然生变。
并非勃发,而是“吐露”。
宛如深藏匣中的绝世名剑,在无人察觉的暗夜里,悄然将剑刃推出鞘外一分。
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剑气,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这剑气并非广域扩散,而是精准无比,如同拥有生命般,循着那恶意窥视的轨迹,逆溯而去!
刹那间,窗外院落角落的浓重阴影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滞。
空气中听不到任何声响,却有一丝极细微的、如同冰面碎裂的“感觉”,清晰地传递到李寒衣与隔壁荆云的感知中。
那阴影仿佛活物般蠕动了一下,随即,那股黏腻冰冷的恶意窥视感,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猛地缩了回去,迅速消散,再无痕迹。
夜色重归寂静,唯有巡夜士卒那规律不变的脚步声,仍在远处回荡,对这瞬息之间、超越常人感知的交锋毫无所觉。
李寒衣缓缓闭上双眼,周身吐露的剑气悄然收敛,复归于沉寂,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是她抱剑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隔壁房中,荆云(林知文)抵在门板上的指尖,也缓缓松开。
他感知到那道恶意已然退去,如同受惊的毒蛇,仓皇缩回巢穴。
成功了。李寒衣的剑气恰到好处——既传达了“我已察觉”的警告,展现了足以瞬间致命的实力,又未真正出手,避免在此地引发冲突,惊动秦廷官府。
这无疑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但荆云心头并未因此放松。
对方虽退,威胁却未解除。这更像一次试探,一次评估。对方已知晓他们并非可随意拿捏的猎物,尤其是李寒衣的存在,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会让对方接下来的行动更加谨慎,也更加……危险。
“罗网……”荆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组织的名字。据他所知,罗网势力庞大,组织严密,行事诡谲狠辣,如同其名,一旦被其盯上,便如同坠入无形巨网,难以挣脱。方才那道窥视,气息阴诡,训练有素,确似罗网杀手的风格。
他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是照身贴办理环节出了纰漏?还是在新郑、在来秦路上的某些举动,早已落入他们眼中?
咸阳,果然是龙潭虎穴。人还未至,杀机已至。
他走回榻边,重新坐下。灯火如豆,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
接下来的路,必须更加小心。李寒衣的存在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却也不能事事依赖。在这秦律如铁、罗网密布的都城,他需要更多的智慧与手段。
他需要尽快找到咸阳的联络人,获取更多关于城内局势、嬴政、吕不韦与嫪毐集团动向的情报。更要弄清楚,罗网对自己究竟了解多少,目的又是什么。
窗外,夜色愈浓。远方的咸阳城,隐于沉沉黑暗之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张开无形大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而荆云深知,自己已无退路。
他必须踏入,在这张巨网合拢之前,寻得一线生机,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他闭上眼,开始在心中反复推演进入咸阳后可能遭遇的种种情况与应对之策。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皆不容疏忽。
在这寂静的、被严密“规矩”笼罩的传舍里,一场无声的、更为凶险的博弈,其实早已悄然拉开序幕。而刚才那短暂的剑气交锋,不过是揭开了序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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