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的突发状况,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刚刚因皇帝亲临而提振起来的士气之上。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那些因伤痛而脆弱的士兵间悄然蔓延。拂衣虽已下令封锁隔离,销毁毒药,但找不到投毒的源头和方式,就无法从根本上解除危机,也无法安抚人心。
玄影的调查侧重于人员排查和内部监控,进展缓慢。毕竟能在重重守卫下对药材下手,对方必然是极其谨慎且隐藏极深的角色。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萧玉镜想到了一个人——苏倾澜。
“苏校尉生于北境,长于山林,猎户之家最擅观察痕迹、辨别气味与追踪。”萧玉镜对拂衣道,“让她协助你,或许能从另一个角度发现我们忽略的细节。”
拂衣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考量,随即点头:“陛下思虑周全。苏校尉确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突破。”
于是,新科武状元苏倾澜,暂时卸下了侦察敌情的任务,被召到了气氛凝重的伤兵营药材库。
药材库内,各种草药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拂衣正带着几名“杏林卫”骨干,将近期使用过的所有药材分门别类,逐一进行极其细致的检查。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但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凝重。
“大人。”苏倾澜抱拳行礼,声音清脆,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她看着眼前这位俊雅非凡、气质如谪仙般的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奇。这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拂衣?看起来更像是个读书人,但那份沉稳的气度却不容小觑。
“苏校尉不必多礼。”拂衣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情况紧急,客套话容后再说。陛下举荐你,是因你熟悉北境山林。现在,我们需要找出被投入药材中的‘腐肌散’来源,或者投毒者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指向堆积如山的药材:“这些是近期从不同渠道运抵朔方城的药材,来源复杂,经手之人众多。我们已知‘腐肌散’本身无色无味,极难察觉,混入药材中更难分辨。玄影将军在查人,我们在查物。苏校尉,你可有什么想法?”
苏倾澜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药材堆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千百种气味。她自幼跟随父兄在山中打猎,需要凭借微弱的气味追踪猎物,辨别草药和毒物更是生存的基本技能。她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
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堆堆药材,最终落在一批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二致、用来治疗外伤止血的“三七”上。
“大人,这批三七,气味似乎有些不对。”苏倾澜蹲下身,抓起一把三七在鼻尖仔细嗅闻,“正常的三七,气味微苦带甘,有特有的土腥气。但这批……土腥气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腐烂的蛇莓草混合着潮湿岩石的味道。”
拂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立刻走过来,接过苏倾澜手中的三七,先是仔细观察其色泽形态,并未发现异常。然后,他学着苏倾澜的样子,凑近深深一嗅。他的嗅觉虽不如苏倾澜天生敏锐,但多年行医,对药材气味的认知已深入骨髓。
“果然!”拂衣脸色一沉,“非常细微的差异,几乎被三七本身的气味掩盖!若非苏校尉提醒,我等绝难发现!这丝异样气味,正是‘腐肌散’炼制过程中,某种辅料残留的微弱气息!因其量极少,又经过处理,并未改变药材外观,连银针都试不出来!”
突破口找到了!问题就出在这批三七上!
“立刻追查这批三七的来源和所有经手人!”拂衣立刻下令。
然而,调查依旧遇到了阻碍。这批三七是由一支来自南方的商队运抵,商队手续齐全,成员背景看似清白,且在完成交易后已于数日前离开朔方城。城内接手的药铺掌柜和伙计也都被玄影控制审问,但他们似乎对此并不知情,只是按流程收货、储存,然后交由军方征用。
线索似乎又断了。难道商队才是关键?可人已经走了。
苏倾澜却没有放弃。她再次来到存放那批问题三七的角落,像一只寻找猎物的母豹,仔细勘查着地面、麻袋的缝隙、甚至是墙壁。
“大人,您看这里。”苏倾澜突然指着麻袋底部与地面接触的边缘,那里有一些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的粉末状痕迹,“这不是三七的粉末,颜色更深,质地也更细腻。”
拂衣蹲下身,用指尖沾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又小心地舔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是‘腐肌散’的残渣!极其微量,应该是搬运或倾倒时不小心洒落的!”
这说明,毒药是在药材入库**之后**,才被混进去的!内鬼就在城内,甚至可能就在这伤兵营或者负责物资调配的人之中!
“而且,”苏倾澜继续观察着地面,指着一条几乎无法辨认的、断断续续的拖痕,“这痕迹很新,不像是日常搬运造成。倒像是……有人穿着特制的、软底且沾了某种粘性物质的鞋子走过的痕迹,为了不留下清晰的脚印。”
拂衣立刻明白了:“对方非常谨慎,刻意消除了脚印,但这细微的拖痕和洒落的微量毒粉,暴露了他的行动路线!”
两人顺着那极其隐晦的拖痕和偶尔出现的微量毒粉,一路追踪。痕迹断断续续,穿过药材库的后门,沿着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最终消失在伤兵营后方一处堆放废弃杂物的角落。
角落里堆满了破损的器械和废弃的营帐布料,气味混杂。苏倾澜如同猎犬般,在杂物中仔细翻找。突然,她在一个破旧的、原本用来装石灰的木桶后面,发现了一小团被刻意揉搓过的、带着湿气的泥土,泥土中混合着那种深褐色的毒粉,以及……几根极其细微的、深蓝色的棉线纤维。
“他在这里处理了沾染毒粉的鞋子和手套!”苏倾澜笃定道,“这深蓝色的棉线,不是我们军中制式服装的颜色。”
拂衣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几根纤维,仔细查看:“这种深蓝色,染制工艺特别,色泽沉静,在北境不多见。倒像是……京城‘云锦坊’特有的‘靛青’色。”
京城!靛青色!
一个可疑的人选瞬间浮现在拂衣脑海中——负责伤兵营物资接收与登记的录事参军,赵铭!此人正是数月前才从京城兵部调任至北境,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看似勤恳,并无纰漏。最重要的是,拂衣记得,前几日偶然见过赵铭便服下值,穿的正是一件深蓝色的棉袍!
“立刻控制赵铭!”拂衣当机立断,对身边的“杏林卫”下令。
然而,当玄影的人赶到赵铭的住处时,已是人去屋空!只在床铺下发现了一套沾染了微量毒粉和泥土的深蓝色便服,以及一些用于易容的工具。
“还是让他跑了!”得到消息的苏倾澜,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拂衣却相对平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锁定了是他,又知道了他的来历和部分特征,玄影将军自有办法将他挖出来。当务之急,是彻底清除这批毒药材,并公开真相,稳定军心。”
他看向苏倾澜,眼中充满了赞赏:“此次多亏苏校尉,若非你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山林经验,我们恐怕还要在迷雾中摸索许久。”
苏倾澜被这位气质超凡的大人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蜜色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大人过奖了,末将只是尽了本分。”
拂衣看着她英气中带着几分羞涩的模样,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位女武状元,倒是有趣。
投毒事件的真凶虽然暂时在逃,但源头和方式已被查明,恐慌得到了有效控制。所有接触过问题三七的伤员被重点监控和治疗,新的药材供应渠道被严格把关。
经此一事,苏倾澜的名字不仅在武将中传开,也在拂衣领导的“杏林卫”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位来自北境山林的女武状元,用她独特的方式,证明了她的价值远不止于冲锋陷阵。
而潜逃的赵铭,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暂时消失,但他激起的涟漪,却让萧玉镜和谢玄更加坚定了要将“蚀”组织在北境的势力连根拔起的决心。一场针对内部残余细作的更大规模的清剿行动,在朔方城内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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