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韦斯特再次陷入沉默，蜷缩在椅子里，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之前的激烈爆发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留下一种空洞的疲惫。凯瑟琳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让房间里只剩下亚瑟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鸟鸣。她知道，强行叩问一个破碎的心灵，只会让碎片扎得更深。
她给亚瑟倒了杯水，递过去。他没有接，目光游离。
“他们…不喜欢被同时吵醒。” 良久，亚瑟用一种异常沙哑、仿佛三者妥协后的统一声音低声说，他没有看凯瑟琳，而是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他们是你的一部分，亚瑟。” 凯瑟琳温和地说，“或许，也是你存活下来的代价。”
“代价？” 亚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那是“理性”的火花。
“生存？莱特博士，你管这叫生存？被困在一个由破碎记忆和互相冲突的人格构成的永恒地狱里？‘奥比斯法典’没有杀死我，它对我执行了比死亡更残忍的刑罚——它让我永远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疯狂。”
凯瑟琳： “或许疯狂在这个语境下，只是一种…非典型的认知模式。你所承载的，是未被官方叙事过滤的真相。你的‘朋友们’，他们各自看到了真相的不同侧面。”
亚瑟（理性）似乎被这个观点略微吸引，他稍稍坐直了身体：“一个有趣的假说。将我的精神分裂状态视为一种…分布式存储和处理系统，用以容纳单一意识无法承受的信息过载和逻辑悖论。”
凯瑟琳： “正是如此。所以，我需要和他们所有人谈谈。不仅仅是关于过去发生了什么，更是关于…我们该如何应对现在。你刚才说，‘这次需要不同的钥匙’。那是什么钥匙？”
亚瑟的脸部肌肉又开始微微抽搐，眼神在挣扎。
亚瑟（感性\/愤怒，声音压抑着痛苦）： “钥匙？上一次我们用了什么？牺牲！詹金斯和他的机组，用生命撞向了那扇星门！那些在世界各地节点上，燃烧自己精神力量直到油尽灯枯的僧侣和萨满！我们用了最纯粹、最极端的人性之光——勇气、奉献、爱！但这些…” 他痛苦地抱住头，“…这些品质，现在还剩多少？看看外面的世界！沉迷于虚拟的点赞和肤浅的消费，资本对真正的苦难麻木不仁，权力对深邃的思想嗤之以鼻！我们变得…更脆弱了！”
凯瑟琳： “所以你认为，人类精神的‘退化’，使我们无法再次使用同样的‘钥匙’？”
亚瑟（混乱，声音如同梦呓）： “…光…会投射阴影…越是纯粹的光，阴影越是深邃…他们…负面的存在…它们以情绪为食…恐惧、绝望是美食…但牺牲的壮烈，奉献的狂喜…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能量盛宴？…”
这句话让凯瑟琳脊背一凉。混乱人格的话语往往最难以理解，却也最可能触及核心。
凯瑟琳（试图理解）： “你是说，我们上一次的胜利，所依赖的正面情感能量，其本身也可能…喂养了它们？或者，让它们更了解如何应对？”
亚瑟（理性，接过话头，语速加快）： “逻辑上成立。负能量文明并非我们理解中的碳基或硅基生命，它们存在于意识领域，是情感的掠食者。任何强烈的、极化的情感波动，都可能被它们感知、利用。1999年，我们用全球范围的‘希望’与‘牺牲’共振驱散了‘恐惧’云团，这本身是一次巨大的能量释放。这很可能…暴露了我们的‘频率’，也让它们学到了如何在下一次…制造更复杂的陷阱。”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亚瑟（理性）： “简单来说，它们可能已经‘接种’了针对我们传统正面情感的‘疫苗’。再次使用同样的‘光明’冲击，效果可能大打折扣，甚至会被它们反向解析、利用。”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重的寂静。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如果连人类最引以为傲的勇气、爱与牺牲都可能失效，甚至成为弱点，那他们还能依靠什么？
凯瑟琳（声音低沉）： “那么，‘不同的钥匙’是什么？如果不是光明，难道是…黑暗？”
亚瑟（感性\/愤怒，突然激动起来）： “不！开什么玩笑，绝对不是！屈服于恐惧和仇恨，那正是它们想要的！那等于直接投降！”
亚瑟（混乱，发出一种近乎笑声的古怪音节）： “…光与暗…跳舞…在边缘…非光非暗…即是…接纳阴影…整合…混沌…”
亚瑟（理性，努力将混乱的话语翻译成可理解的逻辑）： “他的意思是…或许关键不在于选择光明或黑暗，而在于…超越这种二元对立。在于意识的…整合。” 他指向自己的脑袋，“就像我。理性、感性、混沌…我们互相斗争，但也共生于此。如果我们…‘我’的这三个部分，能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一种协同运作的模式…其产生的意识状态，可能是一种它们无法轻易归类、无法捕食的…‘非极性’存在。”
凯瑟琳感到一种巨大的震撼。这个理论…疯狂，却又蕴含着惊人的可能性。人类面对负面实体，传统思维总是倾向于凝聚更强大的“正能量”去对抗。但亚瑟（或者说他体内整合的人格）提出的，是一种进化——不是变得“更好”，而是变得“更完整”，接纳自身的所有面相，包括理性计算的冰冷、感性冲动的混乱、以及直觉中那无法言说的混沌。
凯瑟琳： “所以，击败它们的关键，不是试图成为‘完美’的人类，消灭所有‘负面’情绪，而是…成为真正‘完整’的人类？接纳我们的恐惧、愤怒、疑惑，但不被其主宰，与我们的勇气、爱和理性共同协作？”
亚瑟（三重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和谐的共振）：
理性： “从信息论和复杂系统角度看，一个内部多样性更高、动态平衡的系统，其抗干扰和适应能力远超一个纯粹但脆弱的系统。”
感性\/愤怒： “这意味着我们不用再假装坚强！可以承认我们的害怕和脆弱！真正的力量，是带着恐惧依然前行！”
混乱： “…完整的灵魂…没有缝隙…它们…无处下口…”
亚瑟·韦斯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如此顺畅地呼吸。他眼中的混乱并未完全消失，但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疲惫的智慧。
“钥匙…” 他看着凯瑟琳，声音稳定而清晰，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在1999年之前存在的亚瑟·韦斯特的声音，尽管无比沧桑，“…不是某种武器，也不是某种咒语。它是一种…意识状态。是人性所有潜能的觉醒与融合。我们…人类，需要成长了。否则，我们甚至没有资格，再次走上那个战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这番哲学性的探讨和人格间的激烈碰撞，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我累了，博士。下一次…下一次，或许我们可以聊聊…‘奥比斯法典’真正可怕的地方。它抹去的，不仅仅是记忆…”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陷入了沉睡。
凯瑟琳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翻江倒海。她得到的不是具体的战术，而是一个方向，一个关乎人类集体意识进化方向的启示。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在外太空，也不在能量层面，而是在每一个人的内心。而亚瑟·韦斯特，这个被世人遗忘的疯子，可能就是这场内在革命最早的、也是最痛苦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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