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试种的成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周边州县,求取薯苗、询问种植之法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向洪州府衙。
然而,晏安深知,粮种推广绝非简单的复制粘贴,唯有“因地制宜”,方是长久之计。
这一日,天光未亮,晏安便与公孙策带着格物院的几名骨干,直奔洪州城外的典型丘陵地带。
展昭自然寸步不离,带着一队护卫远远保护他们的安全。
眼前是连绵的坡地,土层薄,石头多,以往农户在此耕种,事倍而功半。
公孙策羽扇轻摇,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势起伏:
“坡地光照足,但水土易流失。若只种红薯,未免浪费了地利。”
晏安点头,俯身抓起一把尚带湿气的泥土,在指间捻开:
“先生所言极是。我观《齐民要术》有载,豆科作物可固氮肥田。若能在红薯垄间套种矮秆黄豆……”
她双眸一亮,立刻命人展开随身携带的皮纸,公孙策执笔,晏安口述,结合格物院的数据与实地勘测,寥寥数笔,一幅清晰明了的《洪州坡地红薯·黄豆套种示意图》 便跃然纸上。
图上,红薯主藤顺坡势延伸,垄间空白处,点缀着株株矮壮黄豆,旁边用小楷标注:
“豆根固氮,滋养薯藤;
豆叶遮阴,保墒防草;
高低错落,尽收光热。”
恰逢几位老农好奇围拢过来,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眯着眼看了半晌图纸,又望望眼前的坡地,突然激动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妙啊!妙啊!早几十年要晓得这么种,这没人要的破坡地,也能当成传家宝地啊!红薯饱肚,黄豆还能榨油换钱,一块地,两份收成!晏相、公孙先生,你们这是给俺们穷苦人送来了点土成金的法术啊!”
老者的话,引得周围农户纷纷称奇,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
这张看似简单的图纸,为他们打开了精耕细作、向土地要更多效益的新世界大门。
坡地归来,晏安立刻与开封府众人商议下一步。
“图纸虽好,需人传授。洪州乃至更多州县,需要大量懂技术、善沟通的农技人才。”
晏安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公孙策和艾虎身上。
公孙策会意,抚须道:
“格物院与女子学堂中,颇有几位于农事上悟性极佳、又识文断字的女子。可从中择优选拔,速成培训。”
艾虎一听,立刻蹦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我我我!我也要去!我可以保护她们,还能帮忙!”
晏安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莞尔一笑:
“好,算你一个。但此行不是游玩,需吃苦耐劳,听从领队先生安排。”
“没问题!”
艾虎拍着胸脯保证。
很快,五十名来自女子学堂和格物院的农科女先生选拔完毕。
她们年纪虽轻,却个个眼神坚定,充满了将所学回报乡梓的热情。
在公孙策和几位老农官的集中培训下,她们迅速掌握了红薯、土豆的核心种植技术、常见病虫害防治方法,以及那套全新的“坡地套种”模式。
晏安亲自为她们编成十支“开封府农技小队”,每队五人,配发统一的标识、简易药箱、放大镜以及刚刚编纂出炉、带着大量插图的《薯类种植百问》。
这本书图文并茂,即便不识字的老农,看插图也能明白七八分。
临行前,晏安与包拯亲自为她们送行。
包拯神色肃穆,沉声道:
“尔等此行,代表的不仅是开封府,更是朝廷重农恤民之心。望尔等不负所学,将丰收的希望,播撒四方。”
晏安则为她们整理行装,语气温和却有力:
“记住,你们不仅是去教技术,更是去播撒女子亦能顶天立地、用学识改变命运的种子。遇事冷静,多听多看,开封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十支小队,如同十颗火种,奔赴洪州及周边州县的村村寨寨。
艾虎被分到了前往最偏远山区的一支小队,兴奋又紧张地踏上了征程。
艾虎所在的这支小队,跋山涉水,来到了一处名为“石头坳”的偏僻村落,这里消息闭塞,村民对外来事物抱有天然的警惕。
当女先生们拿出红薯苗,讲解种植方法时,村民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更有几户人家,竟将那生命力顽强的薯苗,当作观赏花草,种在了自家院墙边,那薯藤攀援而上,绿意盎然,倒真成了点缀。
一位大娘还颇为得意地拉着女先生炫耀:
“姑娘你看,这‘红花草’长得多好,看着就喜庆!”
女先生们哭笑不得,耐心解释此物块根可食,亩产极高。
村民们却只是摇头,认为她们在说大话。
哪有吃的长在土里看不见的?
在一旁听得心急火燎的艾虎,实在按捺不住,她一个箭步冲到那户人家的院墙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道了声“得罪”,便撸起袖子,徒手顺着薯藤根部刨了下去。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泥土纷飞间,不过几下,几个拳头大小、红皮饱满的红薯就被她麻利地掏了出来,高高举起。
“大娘!各位乡亲!你们看!”艾虎的声音清脆响亮,满是笃定,“吃的就在这里!在土里!这可不是什么花草,这是能救命的粮食!”
那红艳艳、沾着新鲜泥土的红薯,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原本还将信将疑的村民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哗啦一下围了上来。
“真……真在土里!”
“这么大个儿!”
“我的天姥姥,原来真是吃的!我还当花儿养了半个月!”
那位大娘更是激动地接过红薯,反复摩挲,喃喃道:
“原来……原来宝贝就在眼皮子底下!俺真是有眼无珠啊!”
领队的女先生趁热打铁,拿出《薯类种植百问》,指着上面清晰的插图,详细讲解如何整地、如何施肥、如何看护藤叶判断地下的长势……
村民们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之前的敷衍怀疑,变成了如饥似渴的求知。
他们围着女先生们,问题一个接一个,恨不得立刻就将那“土里的宝贝”种满自家田地。
艾虎看着这一幕,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虽然形象狼狈,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学的武艺、拥有的力气,除了行侠仗义,还能用这种方式,为这些质朴的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改变。
当晚,小队住在村里,艾虎在油灯下,认真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
“跟百姓讲道理,有时不如让他们亲眼看见。行动,比言语更有力。”
洪州之事渐入佳境,晏安与公孙策便马不停蹄,转道南下,直抵以沙质土壤为主的端州。
面对这片广袤却贫瘠的土地,晏安推广的重点,转向了更耐旱的土豆,并带来了关键的“沙地起垄保水法”。
在端州城外的示范田里,晏安亲自执起改良的轻便耙犁,向围观的农户演示:
“沙地存不住水,肥力也差,所以我们要‘起高垄’!”
她动作流畅,沙土在犁下形成一道高高的、整齐的土垄。
“将土豆种在垄上,根系能扎得更深,吸收深层水分。降雨时,雨水会顺着垄沟流走,减少表层冲刷,而垄体本身能像海绵一样,锁住宝贵的水分。”
她又抓起一把腐熟的农家肥,均匀撒在垄沟里:
“沙地缺肥,基肥一定要足。这垄沟,既是排水沟,也是我们的追肥沟!”
一位在端州种了半辈子地的老农,看着那在沙地里显得格外精神抖擞的土豆苗,以及晏安演示的巧妙方法,激动得胡须直颤:
“神了!真是神了!咱祖辈只知道沙地种啥啥不成,没想到还能这样摆弄!晏相,您这是点沙成金……不,是点沙成壤啊!”
很快,《薯类种植百问》中关于“沙地土豆起垄法”的插图和解说,也随着农技小队的脚步,传遍了端州的沙土地。
农户们依样画葫芦,看着那原本令人头疼的沙地,竟然真的长出了茁壮的土豆苗,心中充满了希望。
开封府团队的通力合作,格物院的智慧,女子学堂的力量,农技小队的汗水,以及像艾虎这样年轻一代的成长……
所有这些,共同编织成一张细密而坚韧的技术推广之网,将科学的种植方法,如同生命之源,精准滴灌到大宋不同特点的土地上。
静待那秋日的丰收,能将所有的辛劳,都化为百姓脸上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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