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夜里悄然停歇,次日却是个灰蒙蒙的阴天,铅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让人心头无端地发闷。
陆远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如何将那个残酷的真相,以对父母伤害最小的方式揭示出来。
然而他知道,无论怎样铺垫,这都将是摧毁父亲半生信念的一记重锤。
早饭桌上,棒碴粥的热气袅袅升起,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李桂兰看着儿子眼底的红血丝和丈夫比往日更甚的沉默,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小远,昨天……你爷奶那边,没出啥大事吧?”
陆建国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尽管那对父母待他凉薄,但几十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无法完全割舍。
陆远放下筷子,碗里的粥只动了几口。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父母,声音低沉而清晰:“爹,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他的语气让李桂兰和陆建国同时放下了碗,心提了起来。
“昨天我去爷奶家,不是吵架,”陆远斟酌着用词,语速缓慢,“是去问清楚了一件事。关于爹……的身世。”
“身世?”李桂兰愕然,陆建国更是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我问他们,爹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陆远继续说道,目光紧紧锁住父亲的脸,“他们……没有否认。”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陆建国的脑海中炸开!他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拿着筷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又滚落到地上。
“你……你胡说……”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们……他们就是偏心……怎么会……”
“老头子!”李桂兰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丈夫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自己的脸色也白了,眼里满是震惊和心痛。
陆远心如刀绞,但他必须说下去。他拿出那张写着“赵素芬”的纸条,将如何去县医院查档案,如何找到柳林坝的赵素芬老人,以及老人那些破碎的呓语——“换了”、“病的换好的”、“作孽”——尽可能平静地叙述出来。最后,他描述了昨天陆德贵和王氏那如同惊弓之鸟、彻底崩溃的反应。
“……爹,王氏情急之下,喊的是‘志华的前程’、‘我的儿’。”陆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他们担心的,从头到尾都只有陆志华!他们偷了您的人生!您不是他们的儿子!您孝顺了半生、供养了半生、甚至为他们累断腿的父母,是偷走您亲生父母、让您叫了他们几十年爹娘的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在陆建国的心上。
他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陆远的话,又仿佛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实质的巨石,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几十年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
小时候,他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看着哥哥陆建军穿新棉袄;他饿着肚子下地干活,哥哥却能吃着零嘴去上学;他挣的每一个工分都被收走,哥哥却能游手好闲;矿难后他拖着残腿回来,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嫌弃和更多的索求;他一次次默默忍受着偏心和不公,告诉自己因为自己是老二,要懂事,要孝顺……
原来,一切都不是因为他不够好,不是因为他命该如此!
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对他,自然没有半分真心!他们吸着他的血,去供养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
“呵……呵呵……”一声极其怪异、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声,从陆建国口中溢出。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荒诞、悲凉和绝望。
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没有嚎啕大哭,只有那种压抑到极致、仿佛连灵魂都要被撕裂的无声哽咽。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他粗糙的指缝间汹涌而出,滴落在陈旧的衣服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建国……建国你别这样……你看看我……”李桂兰抱着丈夫,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助和心疼。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丈夫在这个家里付出一切却得不到一丝温暖,为什么那老两口的心能偏到胳肢窝!原来根子在这里!她恨啊!恨那杀千刀的黑心肝!
陆远看着父亲这副模样,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他预料到父亲会痛苦,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天崩地裂般的崩溃。父亲的精神支柱,他恪守了半生的“孝道”和对于“父母”的认知,在这一刻,彻底坍塌成了废墟。
陆建国猛地推开李桂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脚不便和极度的情绪冲击,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陆远眼疾手快扶住他。
“爹!”
陆建国却像是没有听到,他挣脱开陆远的手,用一种近乎爬行的姿势,拖着那条残腿,挣扎着挪到了炕边。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面朝着墙壁,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从那一刻起,陆建国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不言,不语,不食,不眠。
李桂兰把饭菜热了又热,端到他面前,他看也不看,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跟他说话,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听觉也随着心一起死了。只是偶尔,身体会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一下,或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短短几天,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眼眶深陷,颧骨突出,脸颊塌陷,头发似乎都白了许多。他躺在炕上,形容枯槁,气息微弱,仿佛生命力正在从他体内一点点流逝。
李桂兰日夜守在旁边,以泪洗面,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陆远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心如刀割,怒火与悔恨交织。他恨陆德贵和王氏,也恨自己或许不该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揭开真相。但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个脓疮若不挑破,只会永远腐烂下去,最终将父亲彻底吞噬。
这个家,被一层巨大而悲痛的阴影笼罩着。
陆远知道,父亲需要时间,需要独自在那片坍塌的废墟里挣扎。他能做的,就是守在外面,给他空间,也给他最坚实的支持。
同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仅仅知道不是亲生的,还不够。他必须找到父亲的根,找到他真正的血脉亲人!这或许是唯一能重新点燃父亲生命之火的办法。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灰暗的天空,眼神坚定如铁。
“爹,您失去的,儿子一定帮您找回来!您承受的痛苦,儿子一定让他们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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