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上海(军统上海站篇)
民国三十一年冬,上海公共租界,一栋看似普通的西式公寓楼内。
夜色深沉,窗外是十里洋场不灭的霓虹,窗内却弥漫着压抑的紧张气息。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空气中漂浮着雪茄、咖啡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味,但仔细分辨,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硝烟和血腥气。
军统上海站秘密据点,代号“百乐门”。
站长陈恭澍,一个年约四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梳着一丝不苟背头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站在巨大的上海市区地图前。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支未点燃的哈德门香烟。地图上,几个关键区域被红蓝铅笔做了标记,其中“76号”特工总部和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位置,被重重地圈了出来。
副站长沈醉坐在一旁的皮质沙发上,姿态看似放松,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搭在膝盖上、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紧绷。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旁边散落着几份电文。
行动组组长余乐醒,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壮年男子,则焦躁地在厚地毯上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他猛地停下,看向陈恭澍,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有些变调:
“站座!不能再等了!‘青鸟’(秦书婉代号)和‘夜莺’(林曼丽代号)同时失联,镇江方面全军覆没,连‘渔夫’这条暗线都差点被端了!这绝对是出了内鬼!而且级别不低!再查不出来,咱们上海站就得被连锅端!”
陈恭澍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乐醒,稍安勿躁。内鬼要查,但打草惊蛇,死得更快。”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余乐醒和沈醉,“沈副站长,你怎么看?”
沈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语气沉稳:“站座,乐醒兄的担忧不无道理。目前看,问题可能出在两个环节。一是镇江行动组内部,知情者虽已‘清理’,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提前泄密。二是……总部那边。”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戴局长对‘零号实验室’的情报志在必得,但知道我们具体行动计划的人,不多。”
余乐醒猛地看向沈醉,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沈副座,你的意思是……总部有……”
“我没有意思。”沈醉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分析所有可能性。当务之急,是切断所有可能被追踪的线索,启动应急方案,转入更深层的静默。”
“静默?怎么静默?”余乐醒激动地挥着手,“‘青鸟’和‘夜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你我都清楚!万一落在日本人或者共产党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派人过江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过江?”陈恭澍冷笑一声,“乐醒,你以为江北是上海滩?是咱们的地盘?那是新四军和游击队的老巢!我们的人过去,等于送死!更何况,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引我们出洞的陷阱?”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余乐醒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
“等?”陈恭澍走到办公桌后,拿起一份加密电文,递给余乐醒,“看看这个。总部刚来的指令,让我们暂停一切针对‘零号实验室’的主动行动,集中力量,配合日本梅机关,追查共产党在租界的地下电台和交通线。”
余乐醒接过电文,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什么?配合梅机关?对付自己人?站座!这……”
“这是命令!”陈恭澍厉声打断,眼神冰冷,“戴局长的意思很明确,眼下共党是心腹大患!至于‘零号实验室’……日本人自己会处理。我们插手过深,引火烧身!”
沈醉端起冷咖啡,轻轻呷了一口,掩去嘴角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讥诮。配合梅机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分明是丢车保帅,甚至可能是借刀杀人。戴局长这是怕“零号实验室”的浑水太深,烫到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沈副站长,”陈恭澍看向沈醉,“配合梅机关的事情,由你负责接洽。记住,虚与委蛇,掌握分寸。既要做出姿态,又不能真让日本人抓着把柄。特别是……要留意76号那边,李士群这条老狗,鼻子灵得很。”
“明白,站座。”沈醉放下咖啡杯,微微颔首,“我会处理。”
“乐醒,”陈恭澍又看向余乐醒,“你负责内部清查。所有知情人员,重新过筛子!特别是和镇江方面有过接触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是!”余乐醒立正领命,但眼中依旧有不甘。
“都去忙吧。”陈恭澍疲惫地挥挥手。
余乐醒敬礼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沈醉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准备离开。
“沈醉。”陈恭澍突然叫住他。
沈醉停下脚步,转身:“站座还有何吩咐?”
陈恭澍走到他面前,目光深邃地看了他片刻,压低声音:“秦书婉和林曼丽……毕竟跟过你。她们若真落在共党手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拍了拍沈醉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党国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感情……要不得。”
沈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迎上陈恭澍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请站座放心。沈醉……晓得轻重。”
陈恭澍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点点头:“去吧。”
沈醉转身,拉开厚重的橡木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的一切。
走廊里灯光昏暗,空无一人。沈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银质烟盒,抽出一支哈德门,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秦书婉……林曼丽……晓得轻重?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如何才算晓得轻重?是像陈恭澍暗示的那样,必要时“清理门户”?还是……
他深吸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目光透过烟雾,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通往电报室的铁门。那里,是通往重庆,通往戴局长,通往无数明枪暗箭的枢纽。
个人感情?他早已没有那种奢侈的东西。从踏入这一行开始,他就不再是“沈醉”,而是军统上海站副站长,是戴笠手中的一把刀,是这黑暗丛林里的一头孤狼。
但,即便是狼,也有不想触碰的逆鳞。
他将烟蒂摁灭在墙角的黄铜痰盂里,发出“呲”的一声轻响。然后,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领带,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淡漠,迈着沉稳的步伐,向楼下走去。
上海的夜,依旧繁华而危险。军统上海站的命运,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扁舟,而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各怀鬼胎,在忠诚与背叛、生存与毁灭的钢丝上,艰难前行。
(军统上海站篇,暂告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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