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那一声斩钉截铁的——
“是。”
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它仿佛一柄由万载玄冰与幽冥铁母铸就的无形重锤,裹挟着战场独有的铁锈与血腥气,轰然砸向姬凰毫无防备的灵台。
“嗡——!”
姬凰只觉识海一阵剧烈的震荡,眼前的世界先是瞬间失去所有色彩,旋即又被无边无际的血色淹没。脚下,那原本与苍龙岭大地紧密相连、如同母亲脉搏般沉稳博动的“心域”感应,戛然而止。她仿佛一瞬间从坚实的大地被抛入了无尽冰冷的虚空,失重感与恐慌感攫住了她的每一寸神魂。
怀中宁儿那温暖柔软的小身体,此刻重若山岳。这重量不仅仅压在臂弯,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脊梁上,压在她那由《九天鸣凤诀》的奥义、由对众生的慈悲、由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所共同构筑的信念高塔之巅。
他承认了。
他竟然……如此干脆、如此平静地承认了!
她的目光,如同两面即将碎裂的、映照着星河与慈悲的琉璃镜,死死锁在萧烈脸上。她试图从那深邃的、曾映照过与她共同梦想的眼眸深处,挖掘出一丝一毫的辩解,一丝被形势所迫的无奈,一丝对于过往杀孽的灵魂战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沉沉的、仿佛承载了太多洗不尽的血色与吹不散的风霜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的冰面之下,一丝被她敏锐灵觉捕捉到的、属于他自己的、深埋的,几乎被钢铁意志彻底碾碎的痛楚。
然而,这丝痛楚,在此刻姬凰的感受中,非但不能成为丝毫开脱的理由,反而更像是一种对她所有坚持、所有在此地播撒的善念种子,最无情、最彻底的亵渎与嘲讽!
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他们亲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是以自身善念为引,引动星光,构筑起这片倡导“仁恕”、“宽恕”与“新生”的净土之后,在她以为他们已经共同洗涤了过往的罪孽,灵魂携手走向光明之时,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曾是那场屠杀中,最终下令挥下屠刀的刽子手?!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本源的失望,混杂着被最亲近、最信赖之道侣欺骗隐瞒所带来的尖锐背叛感,还有那为三百二十七条早已化为枯骨、怨念或许仍未消散的亡魂而升腾起的、无边无际的巨大悲悯……种种极端情绪,如同在地底压抑了千年的炽热岩浆,终于找到了唯一的裂缝,在她胸腔里疯狂地翻滚、冲撞、咆哮!
“呃……”
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楚低吟。丹田内,那原本精纯平和、与周天星光温柔共鸣的九天鸣凤真气,此刻竟像被投入了滚油的冰雪,骤然失控!温顺如春溪、滋养万物的内息,化作了暴怒的、试图摧毁一切的失控江河,在她纤细而坚韧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疯狂冲击着她苦苦维持的、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
经络壁上,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微的、如同瓷器将裂前的可怕纹路。
“阿凰……”
萧烈转向她,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被粗糙的砂石反复磨砺过,那里面蕴含的复杂情绪,沉重得仿佛能压弯百炼精钢,也悄然触动了姬凰心中那根名为“不舍”与“过往温情”的弦。
但这根弦,旋即被更汹涌的怒火与悲愤淹没。
“别叫我!”
姬凰猛地向后踉跄一步,仿佛他的声音本身就带着无法洗净的血腥与污秽的毒刺。她的声音尖利得划破了凝固得如同铁板的空气,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陌生的、声带撕裂般的刺痛。
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看待陌路之人般的、带着冰渣的疏离与冰冷的、审视罪人般的锐利。
“你告诉我……”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对过往美好与共同信念最后一丝奢望的哀求,“你告诉我你当年是被奸人构陷,是迫于无奈的军令,是身不由己!你告诉我啊!萧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嘶哑:
“哪怕是谎言!只要你说了!我……” 我或许还能为我们,找到一丝自欺欺人的理由,还能在这片废墟上,勉强站立。
最后这句,她未能说出口,硬生生哽在喉头,化作更深的绝望与喉间愈发浓郁的血腥气。
萧烈沉默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深邃如同即将迎来灭世风暴的、毫无星光的夜空。他伟岸的身躯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外表平静,内里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良久,久到姬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脉寸断、信仰宫阙梁柱倾轧的呻吟声,他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业火灼烧的肺腑深处艰难挤出,重若千钧,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也彻底砸碎了姬凰最后的幻想:
“军令,是我下的。确凿无疑。”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强行吞咽下某种翻涌而上、带着铁锈味的情绪。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唯有在尸山血海中反复淬炼、看惯生死轮回后才能拥有的、令人心悸的冷酷决断。
“彼时战局,尸骸枕藉,天地同悲。北境敌军,素有屠城惯例。先锋营的弟兄,每一天都在我眼前倒下。若不以此雷霆手段,行此修罗之事,速战速决……死的,就绝不止是这三百俘虏,而是我身后三座城池的,数十万百姓。”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所有冰冷的空气连同那沉重的罪业一同吸入肺中,最终,吐出了那两个字:
“我……无悔。”
无悔!
这两个字,不再是声音,而是两道从天而降、裹挟着无尽血色与刺骨寒气的灭世惊雷,悍然劈落在姬凰那已然摇摇欲坠的信念高塔之上!
“轰隆——!!!”
塔身瞬间布满无数裂痕,轰然倾塌!扬起的尘埃,都是她信仰的碎片,是她慈悲理念的残骸!
“无悔?!!”
她几乎是倾尽全身的灵魂之力,将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质疑,都融入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之中。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一种最崇高的信仰被连根拔起、被无情践踏后产生的、近乎毁灭性的极致愤怒与荒诞感!
“那你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到底算什么?!我们日夜不休、倡导的宽恕、仁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教诲,我们亲手救下的每一个俘虏,开垦的每一寸曾经染血的土地,建立的这所谓的‘规矩’与‘秩序’……”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得几乎无法成言,伸出的手指也微微哆嗦着,指向萧烈,指向周围的一切。
“在你那轻飘飘的、却沾着三百二十七条亡魂鲜血的‘无悔’两个字面前,究竟算什么东西?!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天大的笑话吗?!还是你萧大将军闲暇时,戏弄苍生、扮演圣人的一场华丽演出?!啊?!”
她的声音,如同濒死凤凰最后泣血的哀鸣,在空旷的庭院中尖锐地回荡、碰撞,震得在场所有人——无论是悲愤欲绝、眼神燃烧着七年仇恨火焰的林家兄妹,还是忠诚却同样被这骇人真相冲击得面色发白、拳头紧握的雷豹,亦或是那些闻讯而来、心中已将此地视为最后净土的、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恐惧与信念灯塔骤然熄灭后巨大空洞的普通寨民——都噤若寒蝉,脸色惨白。
柳娘子惊恐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骇然与无措。连一向智计深沉、沉稳持重、试图在乱世中寻找一条可行之路的韩文远,此刻也紧紧皱起了眉头,看向萧烈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深沉的审视。
萧烈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呈现出失血的苍白。他看着姬凰那因极度愤怒和失望而近乎崩溃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曾经映照着星河与慈悲、温暖了他冰冷心防的光芒被彻底的痛苦、质疑与绝望取代,他眼底深处翻涌着剧烈得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痛楚浪潮。
一股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如同万千冤魂同时尖啸的冰冷业力,瞬间缠绕上他的神魂。
但他依旧如同风暴中孤傲挺立、宁折不弯的擎天青松,挺直着那仿佛能扛起山岳与罪业的脊梁,没有回避,没有退缩。
“过往罪业,因果自负,我萧烈一人承担。”他的声音依旧强行维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稳,“与你们,与此地如今竭力营造的光明与安宁,皆无干系。”
他目光转向那对眼眸中只剩下仇恨与毁灭火焰的兄妹,语气坦荡得近乎冷酷:
“林枫,林雪,你们要的公道,我给你们。除了这条尚有未竟之事、需守护此地的性命,你们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补偿?哈哈哈哈……”
林枫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七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积累下的血泪与刻骨苍凉。
“我林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间化为焦土白骨!我兄妹二人七年隐姓埋名,如同阴沟里的老鼠,饱尝世间冷暖,受尽屈辱!你拿什么补偿?!你那沾满血腥的臭钱,能买回我父亲的命吗?能让我母亲复活吗?!能让我林家二十七口冤魂安息吗?!”
他猛地伸手指着萧烈,目眦欲裂,声音泣血,字字诛心:
“我们不要你的任何补偿!我们只要你认罪!要你跪在我林家二十七口灵位之前,磕头!谢罪!要这朗朗乾坤、天下人都知道,你萧烈,你这个看似建立净土的大英雄,骨子里是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屠夫!刽子手!”
“放肆!找死!”
雷豹再也无法按捺胸中沸腾的护主之意与被点燃的暴戾之气,猛地抽出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刀,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地向前踏出一步,刀尖直指林枫:
“狗东西!敢如此逼迫头领,先问过某家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够了!!!”
姬凰用尽最后一丝源于母性守护(紧抱着宁儿)与残存佛性(强行观想心月轮)的理智与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最后威严的厉喝。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阵阵发黑,体内那狂暴震荡的能量如同无数匹脱缰的毁灭天马,猛烈冲击着她已然受损的经脉与震颤的脏腑,喉头腥甜之气再也无法压制。
“噗——”
一小口鲜红的血液,终究还是从她紧咬的唇边溢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襟,触目惊心。
她死死凭借那一点剧痛和怀中宁儿带来的沉重牵挂,才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与站立的姿态。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她并肩作战、共筑家园、气息交融、甚至在心域中光晕相连的男人,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由三百二十七具枯骨与无尽鲜血堆砌而成的、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绝望高墙。
她不再看任何人。
只是更紧地、几乎是耗尽生命最后力气般地抱住怀中似乎也感受到母亲灵魂剧烈震颤而开始不安啜泣的宁儿。
然后。
踉跄着。
一步。
又一步。
如同踩在铺满刀刃的奈何桥上,无比艰难却又异常决绝地。
转身。
朝着那座曾经充满温暖、星光与爱意、此刻却仿佛即将成为冰冷囚笼与痛苦回忆之地的院落走去。
她的背影,在骤然阴沉下来、仿佛苍穹也在为之悲泣的天光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微风吹散,化作这悲剧场景里的一缕青烟。
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斩断一切般的决绝。
天空,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了下来。浓厚的、仿佛浸透了墨汁与苍天泪水的乌云,低低地、沉重地压在整个山寨的上空。
山雨欲来,风满危楼。
空气中弥漫着风暴前夕特有的、带着土腥与毁灭气息的窒息感。
一场必将席卷物质世界与精神家园的双重毁灭风暴,已在所难免。
而那最初的一道、也是最深的一道裂痕,正清晰地、无情地,显现在姬凰与萧烈之间。
业力的狂风,即将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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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亲成陌路,信仰化尘埃!萧烈一句“无悔”,不仅撕裂了夫妻情分,更引爆了“铁血业债”与“慈悲佛法”的终极道争!姬凰道心破碎,能量失控,净土能量场哀鸣示警。当精神的支柱轰然倒塌,是沉沦于业力,还是在毁灭的灰烬中,寻得那一线新的生机?下一章,《道争:业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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