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钢铁先生的心境愈发沉静。他不再将翔泰视为一个需要警惕或理解的“异常”,而是开始尝试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观察、去感知那个少年与这个世界互动的方式。这并非出于探究,更像是一种学徒对遥远大师的默默仰望。
他注意到,翔泰似乎对工坊里那些未经雕琢的原材料更感兴趣。他会偶尔停下脚步,看着堆放的桧皮木出神,或者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尚未打磨的金属胚料,眼神平静,仿佛在阅读它们内部沉睡的故事。而对于那些已经完成的、闪烁着人工光泽的精灵球,他往往只是一瞥而过, rarely 停留。
一种模糊的念头开始在钢铁先生心中成形。
又是一个清晨,老人比往常更早地醒来。他没有立刻生火打铁,而是走到了工坊后院。这里堆放着更多原始的材料:刚从林中伐下的、还带着树皮和湿气的桧木段;从各地收集来的、形态各异、纯度不一的金属矿石;甚至还有一些颜色奇特、质地不明的奇异石块——这些都是他多年来出于匠人好奇而收集,却始终不知如何运用的东西。
他站在这些粗糙的、沉默的原始材料中间,目光缓缓扫过。阳光尚未完全驱散晨雾,给这些冰冷的石头和木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他回想起翔泰注视它们时的眼神。
那不是评估价值的目光,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凝视。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让他心跳微微加速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和木材清香的空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筛选、切割、打磨这些材料。而是从中挑选出了一段纹理最扭曲、甚至带些虫蛀痕迹的桧木,一块表面布满坑洼、色泽黯淡、几乎看不出特异的铁矿石,还有一枚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鸡蛋大小的普通鹅卵石。
他将这三样东西,小心翼翼地、近乎郑重地,放在了工坊门口最显眼位置的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
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扭曲的木头,黯淡的矿石,平凡的石头。
它们就那样赤裸地、原始地躺在那里,沐浴在逐渐变得明亮的晨光中,与周围那些经过精心处理的半成品和光亮的工具格格不入。
钢铁先生后退几步,坐在工坊门槛上,拿出烟斗,却没有点燃。他只是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那三样东西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或者说,期待什么。这更像是一种发自本能的行为,一种无声的、笨拙的试探,或者说……邀约。
时间缓缓流逝。小镇渐渐苏醒,远处传来人们活动的声音,但工坊这边依旧安静。
终于,那熟悉的、慢吞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翔泰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怀里依旧抱着那只毛茸茸的熊宝宝。他今天似乎起得稍晚一些,眼神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朦胧。
他朝着工坊走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门口。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青石板上那三样毫不起眼的原始材料上。
钢铁先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翔泰,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烟斗,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花纹。
翔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工坊内部,也没有看钢铁先生,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块青石板前。
他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那三样东西——扭曲的木头,黯淡的矿石,平凡的石头。
他看得很认真,比看那些精美的精灵球半成品时要认真得多。
熊宝宝在他怀里好奇地扭动着,也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训练家的注意。
翔腾出一只手,先是拿起了那段扭曲的桧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树皮,划过虫蛀的孔洞,在那极不规则的纹理上游走。他的眼神专注,仿佛能透过表象,看到内部每一根纤维的走向与生命力流逝的轨迹。
然后,他放下了木头,拿起了那块黯淡的铁矿石。指尖敲击了一下矿石表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将其凑到眼前,仔细看着那些坑洼和暗淡的色泽,甚至用手指擦了擦表面的灰尘,露出底下依旧不起眼的质地。
最后,他拿起了那枚最普通的鹅卵石。他将其握在掌心,掂了掂分量,然后用拇指摩挲着石头光滑却毫无特色的表面。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低着头,看着掌心的石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阳光完全照亮了工坊门口,将他和他掌心的石头镀上一层金边。
钢铁先生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正从翔泰身上散发出来,笼罩在那三样东西之上。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工坊里炉火的噼啪声似乎也遥远了。
终于,翔泰有了动作。
他没有做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只是握着那枚鹅卵石,然后,非常非常轻微地、手腕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到钢铁先生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仿佛将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注入了那枚石头内部。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费解的举动。
他拿着那枚石头,并没有放回青石板,而是走到工坊旁边堆放废弃边角料的地方——那里有很多打磨精灵球时产生的金属碎屑和石粉。
他蹲下身,用手在废料堆里拨了拨,然后,极其自然地将手中那枚鹅卵石,埋进了那堆毫无价值的废料深处,掩盖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了一样垃圾。
自始至终,他没有碰那段木头和那块矿石。
他抱起一直乖乖等着的熊宝宝,转身,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坐在门槛上的钢铁先生身上。
翔泰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丝毫想要解释或交流的意思。
但就在那一瞬间,钢铁先生清晰地接收到了一种感觉——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直接烙印在感知里的、冰冷的明悟:
「木,已述尽其故事。」 「石,内含空洞之核。」 「唯此砾,尚可承纳一瞬之光。」
信息的含义如同冰水灌顶,让钢铁先生浑身一颤。
下一秒,翔泰已经收回目光,抱着熊宝宝,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沿着来路离开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处理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工坊门口,重归寂静。
阳光灼灼,青石板上,那段扭曲的桧木和那块黯淡的矿石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钢铁先生缓缓站起身,走到青石板前,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两样被“评价”过的材料。
“木,已述尽其故事……”他喃喃道,拿起那段木头。此刻再细看,他似乎能感觉到这段木材的生命力早已流逝殆尽,内部结构在虫蛀和扭曲中达到了某种平衡,却也失去了所有被塑造的可能性。
“石,内含空洞之核……”他拿起那块铁矿石,仔细掂量,回想翔泰敲击它时那沉闷的声响。莫非这块矿石内部早已风化空心,根本提炼不出多少金属?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那堆废弃的边角料。
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的金属碎屑和石粉。
那枚普通的鹅卵石安静地躺在下面。
它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钢铁先生迟疑地伸出手,将其捡了起来。
入手瞬间,他的手指猛地一颤!
石头……是温的。
并非阳光照射的温暖,而是一种从内部渗透出来的、恒定的、细微的温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点燃,并持续地、缓慢地燃烧着!
他紧紧握着这枚石头,感受着那奇异的温热,回想起那句「唯此砾,尚可承纳一瞬之光」。
所以,翔泰并非赋予了它力量,而是……它本身拥有着某种极细微的、潜藏的“容量”,而翔泰只是在那极短的瞬间,为其“填满”了某种东西?就像往空杯里倒入一滴水?
而这枚石头,从此便与众不同。
钢铁先生握着这枚温热的鹅卵石,站在堆废弃料前,久久无言。
他明白了。
这不是馈赠,也不是演示。
这更像是一种……基于绝对认知之上的、极其有限的回应。如同人类不会教会蚂蚁如何造桥,但或许会随手拂去挡在蚁穴前的一粒沙。
翔泰看到了他那笨拙的、无声的邀约。
然后,以他独有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界限依旧森严,无法跨越。
但那枚掌心中温热的石头,却清晰地告诉他,那条界限并非毫无缝隙。
至少,投递而来的目光,偶尔会愿意在那缝隙之间,落下一点零碎的、超越凡俗理解的……“真实”。
老人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石头,温热感持续不断地传入掌心。
他抬起头,望向翔泰消失的方向,晨光正好,林风拂过。
工坊里,炉火正等待着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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