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段扭曲的桧木得到无声的“认可”后，钢铁先生的心境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他依旧每日生火打铁，锤炼精灵球，但工作的重心已悄然转移。他花了更多时间在“阅读”材料上，不再急于将它们变成某种特定的产品，而是像结识新朋友般，耐心感受每一块矿石、每一段木材独特的“呼吸”与“脉动”。
失败仍是常态。大多数物质在他专注的感知下，依旧沉默如谜。但他不再焦躁。那枚梁上温热的鹅卵石和角落里的螺旋木，如同两盏静默的灯，照亮着这条晦暗而孤独的小径，提醒他方向无误，只需耐心。
他甚至开始尝试一些“无用”的创作。不再拘泥于精灵球的固定形制，而是依据材料的特性，随心所欲地打造一些的小物件：一块内部纹理如流云般的铁镇纸，一支嵌入了星点闪光矿石的木簪，甚至只是将一枚形状奇特的石头细心打磨光滑，令其色泽显现。
这些物件没有任何实际功能，更无法捕获宝可梦。但它们身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完整”感，仿佛它们的形态生来就该是如此，与它们内在的“故事”完美契合。制作它们时，钢铁先生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流与安宁。
工坊里，因此多了许多看似无用、却散发着微妙存在感的“作品”。
小镇的生活依旧平静。蜜叶奶奶偶尔还会来喝茶，闲聊间或许会好奇地看看这些新玩意儿，但也只是当作老匠人闲来无事的消遣，笑笑便不再多问。其他训练家和居民更是不会留意这些不起眼的东西。
钢铁先生乐得如此。这成了他独自一人的修行，一种与那森严界限之间，无声的、单方面的对话。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细密的秋雨。雨丝清凉，敲打在工坊的屋顶和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屋内炉火温暖而宁静。
钢铁先生没有进行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锻造，而是坐在工作台前，就着窗外的天光，耐心打磨着一枚刚刚成型的、鸡蛋大小的金属圆球。这圆球并非精灵球，内部没有复杂的机关，只是用一块韧性极佳的复合金属打磨而成，表面光滑无比，几乎能映照出人影。他打磨它，单纯是因为享受那种让材质本身的光泽逐渐显现的过程。
雨声中，脚步声再次临近。
翔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发梢和肩头沾着细密的雨珠，怀里的熊宝宝也湿漉漉的，毛发耷拉着，显得有些狼狈，却更添几分憨态。他们似乎刚从雨中走来。
翔泰迈步走进工坊，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堆放树果的架子。熊宝宝在他怀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似乎在抱怨天气。
钢铁先生抬起头，看到他们的样子，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翔泰的目光却并未立刻转向树果，而是如同被什么吸引般，落在了工作台上——落在了那枚刚刚打磨好、光滑如镜的金属圆球上。
他的视线在那圆球表面停留了。
窗外天光黯淡，雨声淅沥。工坊内炉火提供的照明并不明亮，那金属圆球却因极其光滑的表面，捕捉并反射着周围一切微弱的光源——跃动的炉火、窗外灰白的天光、甚至钢铁先生眼中映出的微光——在其表面形成一片不断流转、变幻不定的模糊光晕。
翔泰看着那枚圆球，看着那表面流动的光影，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专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那变幻的光影中蕴含着某种深奥的谜题。
熊宝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空气里树果的甜香，发出催促的哼唧声。
但翔泰没有动。
钢铁先生也屏住了呼吸，手中的打磨工具僵在半空。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打破了这奇异的静谧。他看着翔泰注视着圆球，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预感。
忽然，翔泰伸出了手。
不是走向树果，也不是抚摸熊宝宝，而是向着工作台上那枚金属圆球伸出了手指。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带着雨水的微凉，缓缓地、极其精准地，点向了圆球光滑表面的正中心——那里正映照着一小团跳跃的炉火倒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金属表面的前一刻。
动作停住了。
指尖悬停在距离球面只有毫厘之遥的地方。
钢铁先生的心跳仿佛也随之停滞。
他看到，翔泰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快速地掠过了一丝什么……那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高速运转的“计算”或“推演”后的瞬间空白。
然后，那悬停的指尖，非常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并非害怕，也非犹豫。
更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在箭矢离弦前那极限的稳定；又像是一个精密无比的仪器，在进行最后微米级的校准。
下一秒——
嗒。
指尖轻轻落下，点在了圆球光洁的正中心。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有一点微凉的雨水，从他的指尖，沾染到了冰冷的金属球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点。
翔泰收回了手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抬眼看了看那枚圆球。
圆球依旧光滑，表面的光影依旧流转。那小小的湿点很快在室温下开始蒸发缩小。
翔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刚才那蕴含着无数无形博弈的瞬间从未发生。
他终于转过身，走到架子旁，拿了两颗文柚果，一颗递给迫不及待的熊宝宝，另一颗拿在自己手里。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看也没看钢铁先生一眼，抱着啃果子的熊宝宝，慢吞吞地走进了细密的雨幕中，离开了。
工坊里，只剩下雨声和炉火的噼啪声。
钢铁先生依旧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枚金属圆球上，盯着那个即将完全消失的、微不足道的湿点。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触碰。
在那短暂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张力”，一种仿佛整个工坊、乃至周围空间的规则都被压缩到那指尖一点、而后又瞬间释放的极致内敛。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伸出手，将那枚金属圆球捧了起来。
球体入手冰凉，重量、质感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仔细地观察，用手指摩挲刚才被翔泰触碰的地方。光滑依旧，没有任何凹痕或印记。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轻轻敲击了一下球体。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悠长的颤音，从球体内部传了出来！
钢铁先生猛地一怔！
这声音……不对！
这枚金属球是他亲手所做，他对它的声学特性了如指掌。之前敲击时，发出的应该是略显沉闷的“咚”声才对！绝不该是如此空灵、如此清越、带着某种奇妙共鸣感的颤音！
他再次尝试，用指甲轻轻一弹。
“叮……”
颤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纤细的水晶杯被敲击，余音袅袅，在雨声和炉火声中清晰可辨，久久不散。
这绝不是金属该有的声音！
老人心中巨震，他将圆球举到耳边，用手指细细感受着那几乎微观层面的振动。振动均匀而绵长，仿佛内部的物质结构在那一刻被某种力量彻底“梳理”过，所有的内应力都被完美消除，达到了某种绝对和谐的状态！
它看起来还是那枚金属球。
但它的“内在”，已然不同！
钢铁先生猛地回想起翔泰指尖落下前，那瞬间的停顿与极其细微的颤抖。
那不是犹豫……那是……调整？！
他在最后一瞬，调整了施加其上的“力”或者说“影响”，精确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不是为了改变它的形态，而是为了……修正它的“状态”？为了消除那连钢铁先生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观层面的不和谐杂音？
如同拂去完美镜面上最后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空杯方能承纳。」
一句古老的话语莫名浮现在钢铁先生脑海。
所以，翔泰看到的，不是这枚球，而是这枚球内部那些微不足道的、属于凡俗匠人无法避免的“瑕疵”与“不谐”。而他只是随手，将其“清空”、“抚平”，令其达到了自身材质所能企及的、理论上的完美和谐状态。
不是为了有用，甚至不是为了展示力量。
仅仅是因为……它“存在”于此，并且，恰好具备了能被“清空”的潜质？
如同溪流会自然填满洼地，光线会自然照亮空隙。
那只是一种……基于绝对规则的、自然的“补完”？
钢铁先生紧紧握着那枚发出清越颤音的金属圆球，感受着那超越凡俗理解的、极致的和谐与空灵，久久无法言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工坊，恰好落在那枚圆球上。
球体光滑的表面，将那缕阳光折射扩散，在工坊的墙壁上投下一片朦胧而纯净的光晕。
老人抬起头，望着那片光晕。
他忽然明白了。
那条界限从未期望被理解或被跨越。
它只是存在。
而偶尔，当这边的造物，偶然呈现出一点点“空杯”般的潜质时，那边的目光，或许会投下一丝自然的“涟漪”。
无关恩赐，无关意志。
只是规则如此。
寂静，森严，而又……自然而然。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这枚再也普通不过、却又再也绝不普通的金属圆球。
雨后的清新空气涌入工坊，带着泥土和湿木的芬芳。
炉火欢快地跳跃着，映照着老人眼中那片清澈而安宁的微光。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查我精灵球？天上降雷劈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