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骨咄禄悲恸欲绝的哭声,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停尸房内凝滞的空气。女儿惨死的现实,击垮了这个昔日里精明强干的粟特商人。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攥着从女尸身上提取出来的、那条掺着金线的粟特纹样腰带残片,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灰暗的残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云娜……我的云娜啊……是阿爹没用……阿爹不该骂你……不该逼你……”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顾临风和陆清然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让这位痛失爱女的父亲宣泄着撕心裂肺的悲伤。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与浓重的哀伤,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骨咄禄的哭声才渐渐转变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他抬起布满血丝和泪水的双眼,茫然地看着面前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仿佛仍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阿史那掌柜,”顾临风适时上前,蹲下身,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官府的威严,“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如今查明真相,抓住凶手,方能告慰令嫒在天之灵。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骨咄禄木然地抬起头,看着顾临风,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沉静的陆清然,最终目光落回手中的腰带残片上,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哽咽:“大人……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说……”
“令嫒一年前,是与何人私奔?”顾临风直接切入核心。
提到那个带走女儿的男人,骨咄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怨恨与愤怒,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一个……一个中原男人!叫……叫陈五!他是……他是京城里一位大人物府上的随从!”
京城里一位大人物的随从!
顾临风和陆清然心头同时一凛!果然牵扯到了京城权贵!
“哪位大人物?”顾临风立刻追问,语气急促。
骨咄禄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恐惧与无奈的复杂神色:“具体是哪位……小人……小人也不十分清楚。那陈五嘴巴很紧,只偶尔吹嘘他主子如何了得,在京城手眼通天……小人当时只觉得他浮夸,并未深信,只当他是哪个富户家的豪奴……云娜就是被他那些花言巧语给骗了!”
他努力回忆着:“小人只隐约记得……云娜有一次跟小人争吵时,曾失口说过……说陈五的主子,是连王府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还说什么……他们以后也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连王府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
这个范围,可就太大了!京城之中,王公贵族、各部重臣,能与王府平起平坐甚至让王府忌惮的,并不在少数!
“关于那个陈五,你还知道些什么?样貌、年龄、特征?他主要在何处活动?”陆清然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清冷,将骨咄禄从愤恨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陈五……”骨咄禄皱着眉,努力在悲伤与愤怒中搜寻着记忆的碎片,“年纪……大概三十上下,中等身材,相貌……还算周正,就是左边眉骨上有一道寸许长的疤,据说是年轻时跟人打架留下的……他……他好像挺喜欢去西市那边的‘胡姬酒肆’喝酒,也常替他家主子采买些西域的香料、宝石……”
西域香料!
这个词让陆清然和顾临风的神经瞬间绷紧!
“香料?”陆清然立刻追问,“他可曾说过,他家主子,喜欢什么样的西域香料?”
骨咄禄被问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倒没细说。只是有一次,他拿来一小包香料,说是主子赏的,味道很是奇特,问小人认不认识……小人经营香料多年,却从未闻过那种味道……辛烈又醇厚,很是……很是勾人……”他描述着,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似乎至今仍对那香气记忆犹新。
辛烈又醇厚!勾人!
这与陆清然在柳如烟纽扣和云娜衣物上发现的香料特征,完全吻合!
线索再次交汇!那个带走阿史那·云娜的陈五,及其背后那位“连王府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大人物,极有可能与这神秘香料,乃至柳如烟、冷宫宫女的死,有着直接的联系!
“阿史那掌柜,”顾临风神色无比凝重,“令嫒失踪这一年,你可曾试图寻找?或者,那个陈五,可曾再出现过?”
骨咄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找过……怎么没找过!报官,托人打听……可就像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那陈五……也再没露过面!仿佛……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握紧拳头,骨节泛白,“小人只当是那负心汉带着云娜远走高飞了……却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这般结局!”
人间蒸发……这与柳如烟案中,那个可能存在的、灭口柳如烟后便消失无踪的幕后黑手,何其相似!
问话至此,阿史那·云娜的身份、她私奔的对象、以及其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权贵势力,已然清晰了大半。剩下的,便是找到那个眉骨有疤的陈五,顺藤摸瓜,揪出那位神秘的“大人物”!
顾临风让人将悲痛欲绝的骨咄禄扶下去休息,并派专人看护,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消息走漏,或是骨咄禄遭遇不测。
停尸房内再次只剩下顾临风和陆清然,以及那具无声诉说着冤屈的女尸。
“陈五……眉骨有疤……胡姬酒肆……”顾临风低声重复着关键信息,眼中寒光闪烁,“我立刻派人秘密排查所有符合特征、且与权贵府邸有关联的名叫陈五或有类似特征的人!重点监控西市的胡姬酒肆!”
陆清然补充道:“还有香料。那个陈五曾拿着香料向骨咄禄询问,说明他对这种异域香料也并非完全了解,或许……他只是一个传递者。真正使用,或者需要这种香料的,是他背后的主子。”
她顿了顿,看向顾临风,语气深沉:“顾大人,我有一种预感,我们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阴谋核心。阿史那·云娜的死,柳如烟的死,冷宫宫女的死……或许都只是这个庞大阴谋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顾临风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感。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部署下一步行动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顾大人,陆顾问,镇北王殿下到了,正在外面,说要……要了解此案进展。”
萧烬?
他又来了。
顾临风和陆清然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复杂。在这个关键节点,这位王爷的再次出现,不知又会给本就迷雾重重的桉情,带来怎样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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