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在跳跃的火光下灼伤了陆清然的眼。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稳定有力，但那瞬间的闷哼和微变的脸色，昭示着方才与灰衣老者仓促对掌，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王爷！”陆清然低呼一声，反手扶住他微微晃动的身形，指尖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瞬间紧绷。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此刻正紧紧贴在她的胸口，沉甸甸的，如同烙铁。
灰衣老者立于假山之巅，干瘦的身形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冰冷。“能接老夫七成力道的一掌，只是吐口血，小子，你很不错。”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可惜，今晚注定要折在这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的护卫再次收紧包围圈，刀锋映火，弩箭上弦，杀气如同实质的冰网，将两人死死缠绕。那渔网上的铁钩闪烁着幽光，专破内力高手的护体罡气。
绝境！真正的绝境！前有神秘强大的灰衣高手，四周是数十名精锐护卫组成的杀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萧烬缓缓抬起手，用拇指指腹抹去唇角的血迹。那动作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没有看陆清然，目光如同两道冰锥，死死锁定假山上的灰衣老者，但低沉而决绝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陆清然耳中：
“跟紧我。”
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解释，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守护与同生共死的决绝。
下一刻，他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防守，而是进攻！向着看似最不可能突破的、灰衣老者所在的方向，发起了悍然冲锋！
“找死！”灰衣老者眼中厉色一闪，身形如灰鹤掠空，自上而下，双掌齐出，掌风阴柔狠辣，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取萧烬天灵盖！这一掌若是拍实，便是铁打的头颅也要粉碎！
然而，萧烬的目标并非与他硬拼！就在灰衣老者掌风即将临体的刹那，萧烬前冲的身形诡异地一折，如同游龙摆尾，险之又险地贴着那致命的掌风边缘滑过！他手中的软剑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灵动的银蛇，而是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雷霆！
“星河倒卷！”
一声低喝，剑光暴涨！无数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决堤银河，向着灰衣老者身后、那些手持劲弩和渔网的护卫倾泻而去！他真正的目标，是那些远程威胁和限制他行动的辅助！
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更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惨烈气势！
“噗噗噗噗——！”
剑气过处，血光迸现！
数名手持劲弩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狂暴的剑气撕裂了喉咙或胸膛，惨叫着倒下。两名正准备抛出渔网的护卫，更是连人带网被剑气绞得粉碎！
包围圈，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剑，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腥的缺口！
但代价是巨大的！为了发出这至强一剑，萧烬的后背空门大露，完全暴露在灰衣老者的掌下！
“哼！愚蠢！”灰衣老者没想到萧烬如此悍不畏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杀机，变掌为爪，五指如钩，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抓向萧烬毫无防备的后心！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洞穿金石，掏出心脏！
“小心！”陆清然看得心胆俱裂，几乎是不假思索，用尽全身力气将萧烬向旁边勐地一推！同时，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淬麻袖箭，对准灰衣老者的面门，猛地扣动了机括！
“咻！”
短小的箭矢激射而出，快如流星！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让灰衣老者不得不微微偏头，那志在必得的一爪也因此慢了半分，擦着萧烬的肩胛掠过，带起一溜血珠和破碎的衣料。
而陆清然因为用力过猛，加上推开萧烬的反作用力，整个人向后踉跄跌去，恰好撞入了两名趁机扑上来的刀手怀中！
“清然！”萧烬目眦欲裂，肩胛处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此刻心中的恐慌万一！他根本不顾身后再次袭来的灰衣老者，软剑回扫，如同疯魔般劈向那两名试图抓住陆清然的刀手！
剑光闪过，两颗头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喷溅了陆清然一脸。
她甚至能闻到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但她没有时间去害怕或恶心，求生的本能和与他并肩的信念压倒了一切。在身体失衡倒地的瞬间，她已握住了藏在靴筒中的匕首，看也不看地向后猛地一刺！
“呃啊！”一声惨叫自身后传来，一名想从背后偷袭她的护卫被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大腿，哀嚎着倒地。
而此时，萧烬已如暴怒的雄狮般杀回，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紧紧护在身侧。他的左肩鲜血淋漓，脸色因失血和内伤而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
灰衣老者被陆清然的袖箭阻了一瞬，又被萧烬这完全不顾自身、只攻不守的疯狂打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色更加阴沉。他不再留手，身形晃动，掌爪并用，招式愈发狠毒刁钻，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住萧烬。
而周围的护卫在头领的指挥下，也再次悍不畏死地涌上！刀光、弩箭、渔网……从四面八方袭来！
萧烬将陆清然紧紧护在身侧，一把软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织成了一道死亡之网，将所有攻向两人的攻击尽数挡下、挑飞、斩断！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与鲜血不断飞溅。
他不再试图突围，而是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不断移动的死亡旋涡。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倒下；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决绝的杀意。他的武功路数变得极其简洁、高效，甚至带着几分以伤换命的惨烈。左肩的伤口不断流血，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反而因为剧痛和绝境，激发出了更深的潜力。
陆清然被他牢牢护着，能清晰地听到他因剧烈运动和伤痛而加重的喘息，能感受到他身体因为不断格挡重击而产生的细微震颤。她不再是他纯粹的累赘，而是成为了他背后的眼睛，他防御的延伸。
她紧握着匕首，警惕地注视着萧烬无暇顾及的死角，用精准而狠辣的手法，将任何试图从侧面或后方偷袭的敌人刺伤、逼退。她将所剩不多的药粉看准时机撒出，制造混乱，干扰敌人的配合。她的动作或许不够美观，不够强大，却带着一种属于她的、冷静到极致的精准与果决。
刀光剑影中，血雨腥风里。
他为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剑是她的盾，身是她的墙。
她为他清除身后潜藏危机，匕是她的牙，药是她的刺。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在生与死的边缘，在鲜血与火焰的洗礼下，一种超越言语、超越身份的绝对信任与默契，在两人之间疯狂滋长。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镇北王，她也不再是执着验尸的下堂妃。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是绝境中背靠背战斗的同伴。
某种情感，在这种血与火的淬炼中，悄然破土，疯狂生长，超越了身份的桎梏，超越了生死的恐惧。
不知厮杀了多久，萧烬的剑势终于出现了一丝凝滞，呼吸也变得粗重如风箱。灰衣老者瞅准机会，一记阴狠的指风点向他的胸口要穴！
陆清然想也不想，猛地侧身，用自己的肩膀撞开了萧烬，那记指风重重地点在了她的肩胛骨上！
“唔！”剧痛传来，陆清然眼前一黑，半边身子瞬间麻木。
“清然！”萧烬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完全不顾自身空门，软剑如同疯魔般直刺灰衣老者咽喉，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灰衣老者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刚烈，更被萧烬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所慑，不得不回掌格挡。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呜——呜——呜——”
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突然从国舅府的外围，如同涟漪般层层传来！那是……京城巡防营紧急集结的号角！
紧接着，府外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强行冲击国舅府！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院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灰衣老者脸色骤变，勐地看向府外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萧烬眼中精光一闪，虽不知外面具体发生了何事，但这无疑是天赐的逃生良机！他一把抱起因肩胛受创而行动不便的陆清然，用尽最后力气，软剑荡开身前数把钢刀，足尖猛点，向着之前被他一剑撕开、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缺口，如同流星般电射而去！
“拦住他们！”灰衣老者厉声大喝，想要追击。
但萧烬去势极快，更是毫无保留地将最后的内力灌注于双腿，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加之府外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了大部分护卫的注意力，竟被他硬生生冲出了包围圈，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高墙之外的黑暗之中！
“废物！”灰衣老者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脸色铁青，狠狠一掌将身旁一座石灯拍得粉碎。他目光阴沉地扫过满地狼藉和死伤的护卫，最终望向府外传来喊杀声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惊怒与深深的忌惮。
“镇北王……还有外面的兵马……看来，主人还是小觑了你们……”
他低声自语，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赶去处理府外的突发状况。
高墙之外，萧烬抱着陆清然，在漆黑的巷道中发足狂奔。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滴落，他的呼吸紊乱而急促，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陆清然靠在他怀里，肩胛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她意识有些模糊，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如鼓的心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同样不平稳的震动。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冷汗湿的脸颊。
“账册……在……”她气若游丝，却依旧记挂着最重要的东西。
“别说话……保存体力。”萧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庆幸与后怕，“我们……安全了。”
他的手臂收紧，将她深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夜色依旧深沉，身后的国舅府依旧混乱。但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巷道里，两颗在生死边缘紧紧相依的心，却跳动出了相同的节奏。
第二卷：《白骨为证：大理寺的仵作新娘》，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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