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书房,此刻已成了整个帝都风暴的中心。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陈旧书卷和上好墨锭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刑部与军方派来的官员,连同几名仵作,将这本不算宽敞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刑部领头的是一位姓王的主事,面白无须,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室内陈设,最终落在书案后那具已然覆盖上白布的遗体上,眉头微蹙,似乎不愿在此等“晦气”之地多待。
军方的代表则是一位姓张的参军,是秦岳的老部下,此刻他眼眶泛红,双拳紧握,死死盯着那柄被仵作小心拾起、放置在铺着白布托盘里的雁翎宝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开始吧。”王主事澹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仵作上前,首先查验门窗。书房的门是从内用厚重的黄铜门闩闩死的,窗户也都从内扣紧,窗纸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撬动或破坏的痕迹。
“回大人,门窗完好,皆从内紧闭,并无外力闯入迹象。”仵作恭敬回报。
王主事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接着是那柄雁翎宝刀。刀身狭长,血槽深邃,此刻却沾染着暗沉的血迹。仵作仔细查验刀柄,那上面缠绕着防止打滑的细密金丝,因为常年握持,金丝已与将军掌心的纹路深深契合。
“大人请看,”仵作指着刀柄,“此刀乃将军随身佩刀,刀柄之上,除了一些陈年旧痕,唯有将军本人掌纹与指印残留,纹理清晰,握持发力之姿态,与自刎之举相符。并无第二人触碰之痕迹。” 在这个时代,虽无指纹鉴定之说,但长期使用的兵器上留下的独特使用痕迹和掌纹印迹,同样是判断归属与使用情况的重要依据。
王主事凑近看了看,那金丝缠绕的刀柄上,确实只有一种长期握持形成的固定痕迹,与秦岳将军惯用的右手特征吻合。他再次点头,目光转向书案上那封认罪书。
早有擅长笔迹鉴别的刑部文书上前,将认罪书的笔迹与将军往日奏章、手令进行反复比对。
“回禀王主事,”文书仔细核验后,躬身道,“此书笔迹,起承转合,笔锋走势,乃至一些细微的书写习惯,如‘臣’字末笔的微微上挑,‘罪’字‘网’部的特殊连笔,均与秦将军平日笔迹无异。可以断定,确为将军亲笔所书无疑。”
王主事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他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覆盖着白布的遗体上,沉声道:“如此看来,现场门窗紧闭,凶器为将军惯用佩刀,且仅有其本人持握痕迹,认罪书亦为亲笔。人证(老管家及护卫证实门自内反锁)、物证、书证俱全,事实清晰,当为自戕无疑。”
“放屁!”
一声压抑着巨大悲愤的怒吼猛地炸响,来自那位张参军。他猛地上前一步,双目赤红地瞪着王主事,“秦帅一生刚烈,忠勇无双,岂会因区区‘驭下无方’、‘有负圣恩’这等含湖不清的罪名自尽?!更何况是在此边境不宁、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必有冤情!”
王主事被这突如其来的顶撞弄得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张参军!本官知道尔等与秦将军袍泽情深,心中悲痛。然刑名之事,讲究证据!如今铁证如山,莫非你要罔顾事实,仅凭臆测便要推翻这一切吗?!”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官威:“况且,秦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边陲,如今突然自尽,无论缘由为何,都已引得朝野震动,军心不稳!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情况,稳定大局!若一味纠缠于无端猜疑,致使西北军心生怨怼,边境生乱,这责任,你张参军担待得起吗?!还是我刑部担待得起?!”
这话已是极重,直接将一顶“可能引发边乱”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张参军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还想争辩,却被身旁另一名较为冷静的军方同僚死死拉住,低声劝道:“张兄,慎言!王主事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眼下,稳定压倒一切啊!”
张参军看着同僚眼中同样的悲痛与无奈,又看了看王主事那不容置疑的脸色,以及周围刑部官员隐隐流露出的“尽快结案”的姿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书架上,震得架上书籍簌簌作响,虎目之中,热泪终是忍不住滚落下来。
他知道,王主事代表的不只是刑部,更是朝中一部分希望此事尽快平息的声音。秦帅的死,触动了大敏感的政治神经。
王主事见军方这边暂时被压制,不再多言,转向仵作,吩咐道:“详细记录现场情形,尤其是尸体姿态、血泊范围、凶器位置,务必详尽。待大理寺的人来看过,若无异议,便准备收殓吧。”
他特意提到了大理寺,显然也知道此案牵扯太大,并非刑部一家可以独断。
仵作领命,开始更细致地记录。张参军则死死盯着那柄染血的雁翎刀,仿佛想从上面看出隐藏的真相。
现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的证据都冰冷地指向那个令人难以接受,却又似乎无懈可击的结论——自杀。
然而,就在这看似铁证如山的表象下,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合常理之处,却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潜伏着。
比如,那柄跌落在脚边的雁翎刀,刀尖所指的方向,与将军坐姿和手臂垂落的角度,似乎存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协调。
又比如,那喷洒在书案侧面那座山水屏风上的少量、方向奇特的喷溅状血点,它们的位置和形态,与一个端坐着自刎之人可能造成的血迹分布,隐隐存在着某种矛盾。
只是,在这些压倒性的“铁证”面前,这些细微的异常,太容易被忽略,太容易被归咎于濒死前的挣扎或巧合了。
王主事已经倾向于结案。军方的悲愤被“大局”暂时压制。
似乎,秦岳将军的陨落,就要以这样一个充满疑点却又证据“确凿”的“自戕”定论,被匆匆盖上棺盖,成为史书上又一笔含糊不清的记载。
而此刻,大理寺的马车,正穿过弥漫着不安与议论的街道,朝着这座被阴云笼罩的将军府,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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