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身高范围被推断出来，如同在迷雾中竖起了一座醒目的路标。书房内的气氛在沉重的确信中，又添了几分追猎般的锐利。张参军已然彻底信服，此刻他眉头紧锁，脑中飞速过滤着符合此身高范围的、有可能接触到秦帅并起歹意的人员名单。
然而，陆清然的勘察并未结束。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仍在那些凝固的痕迹上反复梳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指向凶手独特身份的细微线索。血迹形态学，这本“死亡之书”的奥义，远不止于推断身高。
她的注意力，从屏风上那决定性的喷溅点，缓缓移开，落在了书桉侧面，那片之前被记录有“流注状血迹”的区域附近。那里的血迹虽经清理，但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依旧能看出一些曾有过血液流淌的微弱痕迹走向。同时，她也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卷宗里关于佩刀跌落位置的描述——在将军右脚附近的地面上。
这些信息，之前都被归类为“自杀”场景下的正常痕迹。但此刻，在“谋杀”的框架下重新审视，它们似乎又有了新的意味。
陆清然走到书桉旁，模拟着凶手行凶时的动作。如果凶手是正面袭击，割喉的动作会是如何？如果是从背后控制，又会是怎样的发力方式？
她反复比划着，目光在假想的凶手位置、将军的坐姿、颈部伤口的位置（根据仵作记录，伤口深且长，自左后方向右前方倾斜）、以及血迹的主要流注方向和佩刀最终跌落位置之间，来回逡巡。
突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一个细节，一个在“自杀”推定下被合理化的细节，在“谋杀”的视角下，变得格外突兀起来！
她立刻再次仔细审视书桉侧面那些流注状血迹的微弱残留痕迹，尤其是它们起始位置的最高点和主要流淌的路径方向。同时，她在大脑中构建着凶手持刀割喉时，手臂挥动的圆弧轨迹，以及血液从伤口喷溅、随后因重力作用沿身体流淌的物理过程。
“顾大人，张参军，”陆清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笃定，“关于凶手的特征，我们或许还可以再缩小一点范围。”
众人闻言，精神再次一振，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陆清然指向书桉侧面那些流注状血迹的痕迹，又虚指了一下将军右脚附近的佩刀跌落位置。
“诸位请看，根据记录和残留痕迹，将军颈部创口出血后，主要的血流是沿着身体右侧向下流淌，浸湿了右侧衣袍，并在书桉右侧形成了明显的流注血迹。而致命的佩刀，最终跌落的位置，是在将军的右脚附近。”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说明了什么？”
张参军下意识地回答：“说明将军是右手持刀，自刎后刀自然脱手落在身体右侧啊！” 这是之前刑部作作和大多数人的看法。
“不错，在‘自杀’的设定下，这很合理。”陆清然话锋一转，“但如果是‘谋杀’呢？”
她走到太师椅后方偏左的位置，模拟着一个袭击者的动作：“假设，凶手是从这个方向，用左手持刀，自左后方勒住将军脖颈，同时右手（或左手本身）持刀，由左后向右前割喉……”
她一边说，一边做出相应的切割动作。
“在这样的攻击姿势下，”陆清然的目光锐利如刀，“由于凶手是左手发力切割，刀刃的运动轨迹和发力方式，会使得创口呈现出特定的倾斜角度（与卷宗记录吻合），同时，当刀离开伤口时，更可能因为凶手的发力习惯和动作惯性，将刀带向凶手的身体外侧——也就是他的右侧，而非受害者的右侧！”
她快步走到太师椅右前方，也就是佩刀实际跌落的位置附近。
“如果凶手是右手持刀，从右侧或正前方攻击，那么在他完成割喉动作后，佩刀脱手或被他丢弃，更可能落在将军身体的左侧或者正前方偏左的位置。而现在，刀落在将军右脚附近，这个位置，更符合一个左利手的凶手，在完成从左后向右前的切割动作后，手臂自然挥落或丢弃凶器的方位！”
为了进一步佐证，她再次指向书桉侧面的流注血迹：“再看这些血迹。如果凶手是左利手，从左后方攻击并控制将军，将军的身体可能会有一个微小的、被向左后方拉扯或按压的趋势，这可能导致其颈部创口的位置也略有偏移，使得出血后，主要血流并非垂直向下，而是更偏向其身体右侧流淌，这与我们观察到的痕迹是吻合的。”
她环视众人，最终掷地有声地得出结论：
“综合创口方向、佩刀跌落位置以及主要血流流向这三个关键点，我有理由推断——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左利手！”
“左利手？！”张参军童孔猛地一缩。
“不错。”陆清然肯定道，“而根据我们已知的信息，秦岳将军，是众所周知的右利手。” 这一点，无论是他平日书写、用筷、持剑的习惯，还是军中无数将士的见证，都确凿无疑。
右利手的将军，绝无可能在自己制造的“自杀”现场，留下如此多暗示“左利手”攻击的痕迹！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痕迹，属于那个左利手的凶手！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身高范围，加上左利手特征！
凶手的画像，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具体！
张参军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惧。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在西北军中，乃至在京城与军方往来密切的人员里，符合“身高五尺五寸至五尺九寸”且是“左利手”这两个条件的人……范围已经可以被缩小到一个极其可怕的程度！
这不再是漫无目的的猜测，这已经是近乎精准的画像描摹！
顾临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向陆清然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个女人，不仅推翻了铁案，她更是在用这种神乎其技的方式，将那个隐藏在权力与迷雾背后的凶手，一点点地，从黑暗里揪到阳光之下！
陆清然站在书房中央，承受着众人惊骇、敬佩、以及一丝恐惧的目光。她知道，左利手这个特征的指出，已经无限逼近了那个核心的秘密。风暴的中心，或许就在眼前。
她平静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我们需要找出，那个身高五尺五寸到五尺九寸的……左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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