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宫墙吞噬，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将三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此刻暗流汹涌的局势。
顾临风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潜藏的漩涡足以吞噬一切。
“端贵妃……三皇子……”萧烬重复着这两个称谓，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竟然是她。”
陆清然对后宫格局虽不似萧烬那般了然于胸，但也知端贵妃沈氏与其子三皇子萧景晟的分量。沈氏出身江南清流书香门第，其父曾是帝师，家族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虽不掌实权，却在士林中威望极高。端贵妃本人素以温婉贤淑、醉心诗画着称，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不参与后宫争斗，是宫闱中难得的一股清流。三皇子萧景晟年方十七，聪颖好学，礼贤下士，在朝中颇有贤名，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这样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贵妃，她赏识并庇护的女官，竟然是叛国网络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说不通。”陆清然秀眉微蹙，理性的思维让她第一时间寻找逻辑的漏洞，“端贵妃母家是清流代表，最重名声气节，与柳弘这等依靠外戚身份揽权、甚至不惜通敌叛国之人，本该是水火不容。她庇护瑾云，若只是欣赏其才，尚可理解；但若知晓瑾云底细，那便是将整个沈氏和三皇子都置于炭火之上。她图什么？”
“图什么？”萧烬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沁着寒冰，“自然是图那九五至尊之位。清流？呵，在皇位面前，所谓的清流风骨，有时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筹码。”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于墙侧的巨幅大昱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这薄薄的绢帛，看清隐藏在其后的所有阴谋。
“太子平庸，皇帝虽未明言，但近年对景晟愈发看重，屡次赞其‘仁孝聪慧’，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太子萧景离一系早已视景晟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柳弘，是太子的亲舅舅，自然是铁杆的太子党。”萧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将朝堂上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缓缓铺开，“以往，我们都以为柳弘对付我，对付秦岳，是为了铲除异己，巩固太子地位。但若他将手伸向景晟……那便不仅仅是巩固，而是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一并拔除！”
顾临风倒吸一口凉气，接口道：“王爷的意思是，柳弘利用瑾云这步暗棋，并非仅仅是为了传递消息、输送物资，更可能……是意图构陷端贵妃与三皇子？”
“未必是构陷，或许是利用，或许是监控，或许……是一石二鸟。”陆清然脑中飞快地梳理着线索，“瑾云凭借修复玉簪得到端贵妃信任，得以自由出入长春宫，甚至查阅私库古籍。这意味着什么？她有机会接触到端贵妃与三皇子的私密往来，听闻他们的私下言语，甚至……有机会在他们的物品中动手脚！”
她想得更深一层。柳弘老谋深算，绝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扶持太子是他的根本，但同时埋下瑾云这颗钉子在三皇子阵营附近，无论将来局势如何变化，他都能进退自如。若太子顺利登基，瑾云或许只是他监控潜在威胁的工具；若三皇子势头太盛，那瑾云就可能变成一柄致命的毒刃，随时可以制造出“端贵妃与境外势力勾结”、“三皇子意图不轨”的“铁证”！
这就能解释，为何瑾云这样一个暗棋，会得到端贵妃如此不合常理的信任和亲近——因为她的“才华”和“沉稳”是精准投其所好，她的背景被柳弘精心洗白，甚至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为端贵妃或三皇子提供过一些“微不足道”却又恰到好处的“帮助”，以此加深信任。
“好毒的计策！”顾临风想通其中关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如此一来，端贵妃与三皇子岂非一直生活在悬崖边缘？他们视作臂助的贴心人，竟是随时可能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毒蛇！”
萧烬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所以，端贵妃未必知情。她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甚至……是柳弘计划中，下一个要被清除的目标。”他看向陆清然，“你之前说过，那金丝耳坠，属于高阶女子。德妃嫌疑虽未洗清，但端贵妃……同样符合条件。”
陆清然心头一凛。是啊，德妃嫌疑重大，但端贵妃呢？那枚耳坠，会不会是瑾云与端贵妃身边其他被收买之人的接头信物？或者，它根本就是属于端贵妃，只是不慎遗失，被瑾云捡到，反而成了误导他们调查方向的烟雾？
宫斗与朝堂谋逆，在这一刻彻底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原本清晰的线索，因为端贵妃与三皇子的卷入，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也愈发凶险万分。
“我们现在面临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隐藏在宫中的暗线，”陆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而是一个可能牵扯到储位之争、足以引发朝野震动的巨大漩涡。动瑾云，很可能直接引爆太子党与三皇子党之间的决战，甚至可能被柳弘反咬一口，将祸水引向三皇子。”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地看向萧烬：“王爷，我们还需要更谨慎，更需要……铁证。”
萧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与三皇子萧景晟虽隔着辈，但景晟自幼便崇拜他这个战功赫赫的皇叔，两人关系还算和睦。若因查案而将景晟卷入万劫不复之地，非他所愿。但若因此放过瑾云，任由柳弘的阴谋继续进行，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这已不仅仅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更是一场关乎国本、关乎朝局稳定的政治博弈。
“顾临风。”萧烬沉声下令。
“下官在。”
“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盯死瑾云！但切记，决不可靠近长春宫范围，更不能让端贵妃和三皇子的人有所察觉。她的一举一动，接触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远远对视一眼，都要给本王记录下来！”
“是！”顾临风领命，神色肃穆。
“另外，”萧烬略一沉吟，“想办法，查一查当年端贵妃那支玉簪损坏和修复的具体细节，还有，近几年，瑾云都为端贵妃和三皇子办过哪些事，无论巨细。”
“下官明白。”
萧烬走到陆清然面前，看着她眼底因为连日劳心劳力而泛起的淡淡青黑，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证据的事，你来主导。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宫里的事，本王会周旋。”
他的目光深沉，仿佛在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陆清然迎着他的目光，心中那根因为局势骤变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好。当务之急，是找到瑾云直接参与叛国网络、并且与柳弘联系的铁证。那枚耳坠是关键，但还不够。她利用司宝司职权输送的物品，必然有记录，或者……有经手人。”
她脑中飞速运转着现代侦查思维：“我们可以双管齐下。明面上，顾大人继续追查瑾云的背景和人际网；暗地里，我需要一个机会，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瑾云，最好能进入她的住所或者她在司宝司的值房……”
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瑾云如此谨慎，其居所和值房必然看守严密，或者设有机关。
萧烬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机会……可以创造。但在此之前，必须万无一失。”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弯月，透出微弱而晦暗的光。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低声喟叹，旋即，那丝微弱的叹息便被钢铁般的意志所取代，“既然风雨将至，那便看看，最终谁能劈开这漫天阴霾！”
贵妃的疑云，如同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信任与背叛，忠诚与阴谋，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墙之内，上演着无声却更加惨烈的搏杀。而他们，已置身于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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