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的争执虽以皇帝的金口玉言暂告平息,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消散。皇后离去时那深沉的一瞥,内务府总管高德禄那唯唯诺诺却眼神闪烁的模样,都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明面上的阻碍虽被强行压下,但暗地里的掣肘绝不会少。
当殿内只剩下皇帝与萧烬兄弟二人时,先前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之气,在皇帝脸上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凝重。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内侍,偌大的宫殿顿时显得空寂而压抑。
“皇兄?”萧烬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轻声唤道。
皇帝萧陌城从御座上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宫墙分割的四方天空,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疑虑:
“萧烬,你以为,皇后与高德禄,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掩盖此事?”
萧烬目光一凛,沉声答道:“表面理由是维护宫廷稳定,避免牵扯旧事,损及天家颜面。但臣弟以为,其背后,或许是因为这具枯骨,可能触及到某些他们不愿,甚至……不敢让人深查的隐秘。”
“不错。”皇帝转过身,眼中锐光闪烁,“‘前朝旧事’……这宫里,所谓的‘前朝旧事’太多了。有些,是父皇在位时的风波,有些,则更早。但无论哪一桩,一旦被翻出,都可能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掀起新的波澜。”
他踱步回到御案前,手指划过光洁的桌面:“柳弘一事,尚未尘埃落定,秋猎在即,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此时若再因一具枯骨,引出另一桩宫廷大桉,朝野震动,后宫不宁,绝非朕所愿见。”
萧烬明白了皇帝的顾虑。作为帝王,他需要稳定,需要掌控局面。公开彻查冷宫枯骨,无异于在已经暗潮汹涌的湖面上再投下一块巨石,结果难以预料。
“但,”皇帝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朕,更不容许有任何不明不白的阴影,盘踞在这宫闱之内!无论是人是鬼,朕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江山,这座宫廷,必须都在朕的掌控之中!”
他看向萧烬,目光如炬:“所以,明面上的调查,由顾临风去做,算是给朝野后宫一个交代,也能安抚人心。但真正的、深入的调查,必须暗中进行!”
“皇兄的意思是?”萧烬心领神会。
“朕给你一道密旨。”皇帝走回御座,提笔快速书写,盖上随身小印,递给萧烬,“你与顾临风,借调查‘鬼影流言’、安抚宫人之名,暗中查明那枯骨的真相!所有调查,只需对朕一人负责,不必经过任何衙门,也不必理会后宫任何人的干涉!必要时,你可调动朕的亲卫暗影协助。”
“臣弟领旨!”萧烬郑重接过那道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绢帛。
“至于验看骸骨之人……”皇帝略一沉吟,目光中带着考量,“顾临风虽精通刑名,于此道却非专长。太医院那些人,迂腐不堪,且与后宫牵连太深,不可轻信。高德禄的内务府,更不能指望。”
他抬起眼,看向萧烬:“你举荐的那位陆氏,似乎于此道颇有专精?”
萧烬心头一动,立刻答道:“回皇兄,陆清然确有此能。秦岳将军案中,她便凭尸骸伤痕推断出诸多关键线索,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且……不畏权贵,只认证据。”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点。
皇帝微微颔首,脑海中浮现出勤政殿上那个冷静执言、目光清亮的女子。在那满殿朱紫高官之中,她仿佛一股清流,不受任何权势羁绊,只执着于她所认定的“真相”。这种特质,在眼下这迷雾重重、各方势力交织的宫廷中,显得尤为可贵,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好。”皇帝做出了决断,“就让她协助你们。告诉她,放手去做,朕,只要真相。”
“是!臣弟定不负皇兄所托!”萧烬肃然应道。
带着皇帝的密令,萧烬快步离开了乾清宫。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他知道,这道密令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力,但也将他和陆清然、顾临风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他们不仅要与时间赛跑,在柳弘察觉并狗急跳墙之前找到铁证,还要在这深宫之中,避开无数明枪暗箭,去揭开一桩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旧案。
他立刻召来了顾临风和陆清然,将皇帝的密令告知。
顾临风神色凝重:“陛下将此重任交予我等,是信任,亦是考验。暗中调查,虽少了些明面阻碍,但风险更大,我们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陆清然则显得异常平静,她听完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专注:“民女明白。骸骨不会说谎,它隐藏的秘密,远比活人的言语可靠。既然陛下要真相,那民女,便替这井下的亡魂,说出它未能说出的话。”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
在萧烬以“镇抚宫人,查探鬼影踪迹”为名的调度下,一队绝对可靠的王府亲卫与皇帝暗影,悄无声息地接管了静思苑的防务。那口吞噬了阳光与生命的枯井,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幽冷而诡异的气息。
陆清然站在井边,手中提着特制的勘察工具箱,目光沉静地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皇帝的密令,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中。而她,即将用她的专业与智慧,去开启这扇通往过去的大门,聆听一曲被时光湮没了十五年的无声挽歌。真相,就在这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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