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寒意最是刺骨,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纱幔,笼罩着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的宫巷。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与清晨的湿冷空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大理寺的人手正在顾临风的指挥下,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现场。尸体被迅速运走,血迹被清水冲刷,力求在天亮之前,将一切恢复成无人踏足过的模样,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围杀从未发生。
萧烬拒绝了立刻回府包扎的提议。他随意扯了块干净的布条,草草捆住手臂上较深的伤口,玄色衣衫浸染了血,颜色更深沉,紧贴在他精壮的身躯上,勾勒出饱含力量与隐忍的线条。失血和疲惫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燃烧着比之前更加炽烈冰冷的火焰。凤仪宫内的挫败,宫巷中的截杀,非但未能让他退缩,反而彻底激起了他的戾气与决心。
陆清然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草率处理伤口的样子,眉头微蹙,但终究没有多言。她知道,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她从革囊中取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来自凤仪宫暗格的、唯一的物证——那点深蓝色的织物纤维。
“刺客训练有素,是死士,身上查不出线索。”顾临风处理完现场,快步走来,脸色凝重,“但能在宫内布置如此规模的袭杀,对方的能量……不容小觑。”
萧烬的目光落在陆清然手中的油纸包上,声音低沉沙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暗处的蛇被我们惊动了,那就更要在他彻底缩回洞里之前,抓住他的尾巴。”他顿了顿,看向顾临风,“凤仪宫平日,由谁看守?”
顾临风立刻答道:“据内务府记录,凤仪宫封存后,只留了一名年老耳背的太监负责日常洒扫和看守宫门,姓董,在宫里六十多年了,几乎是个透明人。”
“耳背?”萧烬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只怕该听见的时候,一点也不背。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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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太监住在靠近冷宫区域的一间低矮庑房里,这里远离宫廷中心,荒凉破败,空气中弥漫着和陈年灰尘相似的气息。
当顾临风带人敲开(几乎是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更加浓烈的、属于衰老和孤寂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昏暗,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一个身形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老太监蜷在铺着破旧棉絮的板床上,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老年斑遍布,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似乎对骤然涌入的光线和人群毫无反应,只是茫然地抬了抬头。
“董公公。”顾临风上前一步,声音尽量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老太监歪着头,用手拢着耳朵,声音嘶哑干涩:“啊?谁……谁呀?大声点……咱家耳朵不好……”
萧烬没有耐心与他周旋。他径直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本就微弱的光线挡去大半,强大的压迫感让这狭小空间几乎凝固。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封般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床上的老人。
老太监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似乎终于聚焦在萧烬脸上。当看清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和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那身尚未更换的、带着血腥和杀伐之气的亲王常服时,他那如同枯树皮般的老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陆清然静静站在门口阴影处,观察着这一切。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简陋到极致的陈设,叠放整齐但破旧的衣物,墙角堆着的几捆据说用于“洒扫”的、却明显许久未动过的干柴。一个被遗忘在这里等死的老太监,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看守吗?
“董公公,”萧烬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本王问你话,你听清了。凤仪宫,近日可有不长眼的人,惊扰母后安宁?”
老太监身体微微一颤,嘴唇嗫嚅着,依旧装傻:“王、王爷?您说啥?凤仪宫……好好的呀,没人去……”
“没人去?”萧烬猛地俯身,逼近老太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眼中戾气一闪,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威胁:“那昨夜子时三刻,潜入东暖阁,打开凤榻暗格的人,是鬼吗?!”
“暗格”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董老太监心上!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瞬间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惊骇,虽然立刻又恢复了茫然,但那瞬间的失态,如何能瞒过紧紧盯着他的萧烬和陆清然?
“咱……咱家不知道……什么暗格……咱家什么都没看见……”老太监慌乱地摇头,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想要避开萧烬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
“没看见?”萧烬冷笑一声,直起身,对顾临风使了个眼色。
顾临风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打开,里面是黄澄澄、足有二十两的金锭。他将金锭倒在老太监破旧的被褥上,金光在昏暗的油灯下,刺痛了人眼。
“董公公,你年事已高,在宫里辛苦一辈子,也该寻个由头,出宫荣养,安度晚年了。”顾临风的声音带着诱惑,“只要你据实以告,这些,就是你的养老钱。王爷保你平安出宫,衣食无忧。”
金子的光芒映在老太监浑浊的眼里,燃起一丝微弱的渴望,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看金子,又看看面沉如水的萧烬,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威逼,利诱。软的,硬的。都已摆在了面前。
萧烬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仿佛连这屋内的空气都要冻结。他缓缓抬起手,那手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内力在掌心凝聚,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没有丝毫温度,“说,还是不说?”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老太监看着萧烬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隐瞒一个字,这位煞神一般的王爷,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拧断自己的脖子!在宫里挣扎求生一辈子,他太清楚这些天潢贵胄的手段了。
在绝对的恐惧和那一丝对晚年安宁的渴望交织下,老太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从床上滚落在地,匍匐在萧烬脚边,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变形:“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咱家说!咱家什么都说!”
他抬起布满皱纹和泪水的脸,眼神惊恐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是……是有人去过……不是最近……是……是十五年前……”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岁月的尘埃,“先皇后娘娘……薨了之后没多久……大概……大概就头七刚过的时候……”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十五年前!母后刚去世的时候!
“谁?!”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个字。
老太监浑身一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是……是柳侍郎的夫人……就是……就是现在的国舅夫人!”
国舅夫人!
果然是她!
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从这唯一目击者口中得到证实,依旧让萧烬心头巨震,一股混杂着愤怒、痛楚和“果然如此”的冰冷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她来做什么?!”萧烬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她……她说……是来悼念先皇后……”老太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当时……当时宫里乱糟糟的……也没人特别注意……她身份又高……守门的侍卫就……就放她进去了……”
“她进去了多久?去了哪里?”陆清然忍不住上前一步,追问细节。这关乎账册被取走的时间和行为模式。
“时……时间不长……大概……大概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老太监努力回忆着,“去了哪里……咱家当时在远处角落里躲着……没敢靠近……好像……好像是往正殿和东暖阁那边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一个熟知内情的人,找到并取走凤榻暗格里的东西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十五年前,先皇后“忧惧”而逝,与其掌握了柳弘(时任侍郎)勾结叛王证据的掌印女官芸娘被灭口,几乎发生在同一时期。紧接着,国舅夫人(彼时侍郎夫人)利用宫廷混乱和悼念之名,进入已被封存的凤仪宫,取走了芸娘藏匿的、足以致命的账册副本!
如此一来,柳弘才得以在当年的清洗中安然无恙,甚至步步高升,直至今日权倾朝野!
而昨夜凤仪宫暗格内的新鲜痕迹……或许,是柳弘一党在得知陆清然开始调查枯骨案后,担心还有其他遗漏,派人再次检查?亦或是……另有其人?
但无论如何,国舅夫人,是迄今为止,最明确、最直接的嫌疑人!她,就是连接十五年前那桩血案与当下迷雾的关键人物!
萧烬站在那里,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母后含冤而逝,忠仆惨遭灭口,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享尽荣华十五年!这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庑房中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掀翻一切的惊涛骇浪。
“顾临风。”
“臣在。”
“给他安排出路,让他闭上嘴。”萧烬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是。”
萧烬不再看那瘫软在地的老太监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庑房。
陆清然紧随其后,看着他挺拔却仿佛承载着万钧重量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真相的碎片正在一块块拼凑起来,而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加凶险的风暴。
国舅夫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终于刺破了沉重的夜幕,照亮了宫殿巍峨的轮廓,也照亮了前路上,那更加狰狞的黑暗与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正面碰撞。
(第二百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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