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死寂如同实质,唯有牛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令人窒息。顾临风领命而去,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现在,这间充斥着血腥气、阴谋与沉重过往的密室里,只剩下萧烬与陆清然两人。
萧烬没有再背对着她。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挺拔的身躯像一尊绷紧到了极限的石像,仿佛轻轻一触,就会轰然碎裂,迸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他低垂着头,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投下小片阴翳,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但陆清然能感觉到。
那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可怕的愤怒。它不再像刚才那般外放,如同爆裂的火山,而是向内坍缩,凝聚,压缩成一种极致冰冷、极致沉重的物质,沉淀在他的眼底,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浸透了他的每一寸骨骼。
空气仿佛都因他周身散发的这股低气压而变得粘稠,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陆清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紧握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渗血的拳头,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压抑着滔天巨浪的肩膀。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这种源自血脉至亲被戕害的彻骨之痛,这种被蒙蔽、被愚弄了十五年的滔天愤怒,唯有他自己才能消化,才能承受。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光又亮了几分,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映进来,却丝毫驱不散室内的阴冷。
忽然,萧烬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让陆清然的心猛地一揪。
那里没有了之前的狂怒,也没有了伪装的平静,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被血与火焚烧过的赤红。深不见底的痛楚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眼底汹涌,而更表面一层,是淬了毒的、足以将一切焚毁的恨意。
“十五年……”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带着血腥气,“整整十五年……本王竟让杀害母后的仇人,稳坐高堂,享尽荣华……本王竟……竟还曾与他同殿为臣,虚与委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嘲与毁灭欲。他是在对陆清然说,更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
“母后……”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她总是很温柔……即便对犯了错的宫人,也极少重罚。她教本王写字,手心是暖的……她会在本王被父皇责罚后,偷偷给我留最爱吃的莲子糕……”
那些被尘封的、属于童年仅有的温暖记忆,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曾经有多温暖,此刻就有多冰冷,多绝望。
“她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太医说是忧惧成疾……”萧烬的拳头再次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更多的鲜血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暗沉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朵凄艳的血花,“忧惧……她到底在忧什么?惧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她早已察觉了柳弘的狼子野心,却苦无证据?是不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一个个遭遇不测,让她感到了孤立无援?是不是……她是在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却无力反抗的绝望中……走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周身凝聚的那股冰冷到极致的愤怒,终于彻底爆发!
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没有砸毁一切的疯狂。他只是勐地一拳,砸在了身旁那坚硬无比的红木立柱上!
“轰!”
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炸裂在密闭的空间内!那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大立柱,竟被他这一拳砸得木屑纷飞,表面赫然出现一个清晰的拳印,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整个书房都似乎随之震颤了一下,屋顶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而他砸出的那只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白骨。
陆清然的心脏随着那声巨响勐地收缩。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一拳所蕴含的、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以及那力量背后,近乎崩溃的痛苦与恨意。
她终于不再犹豫,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鲜血直流的手腕。
“萧烬!”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够了!”
她的触碰,她清冽的声音,像是一道冰泉,骤然浇灌在他几近燃烧的理智上。
萧烬猛地一震,赤红的眼眸转向她,那里面翻涌的暴戾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陆清然没有退缩。她仰着头,毫不避让地迎视着他那可怕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他狂怒的身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自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愤怒是应该的,但你若被愤怒吞噬,失去理智,才是真正中了敌人的下怀!他们希望看到你失控,希望看到你一败涂地!”
她用力握紧他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你不是一个人!你要查清真相,要为先皇后讨回公道,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付出代价!这需要冷静,需要谋略,需要你活着,清醒地活着!”
萧烬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牛喘。他眼中的狂乱与她的冷静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冰与火的交锋。
半晌,他眼中那骇人的赤红,终于一点点褪去,虽然恨意与痛楚依旧深植,但理智逐渐回笼。他看着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纤细却坚定的手,那手上还沾染了他温热的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陆清然立刻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绢帕和金疮药,动作熟练而迅速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与方才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判若两人。
萧烬没有动,任由她处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低垂的、睫毛纤长的侧脸上,看着她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瓣。
“你说得对。”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那是一种将所有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作复仇动力的可怕平静,“本王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母后的仇,芸娘的冤,必须要报。柳弘……国舅府……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那里天光大亮,但他的眼神却比最深沉的夜还要幽暗。
“他们享受了十五年的富贵荣华,是时候……连本带利,用血来偿还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陆清然身上,那眼神深处,除了冰冷的杀意,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
“清然,”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陆姑娘”,声音低沉而清晰,“本王需要你。需要你的能力,你的冷静,你的……站在我身边。”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认同。
陆清然为他包扎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矫情。
“我的目标,一直是查明真相,让死者安息,让冤屈昭雪。”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在这条路上,王爷,我们的目标,高度统一。”
她没有说更多煽情或表忠心的话,但这简短的陈述,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萧烬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纯粹,心中那片被仇恨和冰冷覆盖的荒芜之地,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反手,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握住了她刚刚为他包扎完毕、尚未收回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新仇旧恨,在此刻凝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而他们,将是执剑破开这重重迷雾与黑暗的,唯一彼此信赖的同盟。
窗外的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晨雾,明亮地照耀着这座藏匿于皇城边缘的别院。而一场针对权势熏天的国舅府、注定席卷整个朝堂的血雨腥风,也在这看似平静的阳光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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