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空气,在皇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裁决后,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冰水,瞬间炸裂开来。
皇帝的“不得入宫”口谕,像是一道明确的信号,让那些原本还在观望、或本就依附于柳弘一党的官员们,嗅到了可以进一步打压、甚至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的机会。
周御史刚刚退回班列,另一名御史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此人面色赤红,声若洪钟,乃是都察院中另一悍将,姓吴。
“陛下!臣以为周御史所言,句句在理,然陛下处置,未免过于宽仁!”吴御史声音激昂,直接质疑圣裁,可见其背后底气之足,“那陆清然,一介弃妇,仗着些微末伎俩,不仅扰乱宫廷,更引得朝臣不睦!顾临风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引导规劝,反而与之沉瀣一气,其心可诛!若此风不止,日后岂非任何阿猫阿狗,皆可凭奇技淫巧干涉朝政、窥探宫闱?礼法何存?体统何在?”
这顶帽子扣得更大,直接将问题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
“吴大人此言差矣!”顾临风脸色铁青,再次出列抗辩,“陆姑娘所学,乃是实证之学,于刑狱一道,有拨云见日之功!岂能因性别出身,便全盘否定?若按吴大人所言,是否日后断案,只需遵循旧例,闭门造车即可,无需追寻真相?!”
“真相?”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文官队列中响起,出声者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消瘦的官员,乃是礼部的一位郎中,姓孙,素以恪守古礼、顽固不化着称,“顾大人所说的真相,就是靠一个妇人摆弄死人骨头得来的吗?简直是荒谬绝伦!亵渎死者,惊扰亡灵,此乃大不祥!如今后宫不宁,流言四起,皆因此女而起!依臣看,此女非但不是能臣,实乃祸国妖孽,应当立即逐出京城,永不得返!”
“孙郎中说得对!”又有人附和,“此女来历不明,行为诡异,焉知不是敌国细作,故意以邪术乱我朝纲?”
“顾临风被此妖女蛊惑,已失臣节,不堪再任大理寺少卿之职!”
“请陛下明察,严惩妖女,罢黜顾临风,以正视听!”
一时间,攻讦之声甚嚣尘上。弹劾的目标从顾临风迅速聚焦到陆清然身上,“妖女”、“祸水”、“细作”种种恶毒标签被毫不留情地贴上。这些饱读诗书的官员们,此刻展现出的并非理性与求证,而是基于偏见、利益和恐惧的集体狂欢。他们恐惧的,不仅仅是陆清然这个人,更是她所代表的、那种颠覆他们固有认知和权力结构的未知力量。
顾临风孤身站在大殿中央,面对如潮的指责,他据理力争,引经据典,甚至搬出陆清然协助破获的具体案件作为佐证。但他的声音,在这片充满了恶意与偏见的声浪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倾覆。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种对于愚昧和污蔑的极致愤怒。
萧烬一直沉默地听着,冷眼旁观着这场针对陆清然的、毫无底线的围剿。他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此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争先恐后地扑上来,试图将那个唯一能照亮黑暗角落的身影撕碎。他心中的暴戾,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岩浆正在疯狂地积聚。
当听到有人叫嚣着要将陆清然作为“妖孽”处置时,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就在一名官员激动地要求皇帝“将此妖女付之有司,严加拷问,以明正典刑”之时——
“够了!”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在整个金銮殿!声音中蕴含的内力与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殿柱似乎都随之轻颤!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声音震慑住,勐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萧烬,一步,一步,从武将班首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那些弹劾的官员,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直接射向高踞龙椅的皇帝。步伐沉稳,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他走到御阶之下,并未如其他官员般躬身,而是挺直了嵴梁,微微抬头,与皇帝对视。玄色亲王袍服上的蟠龙,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
“皇兄。”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臣弟,有几句话要说。”
皇帝看着他,眼神深邃,手指依旧轻轻敲击着扶手,并未阻止。
萧烬缓缓转过身,面向满朝文武。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扫过刚才叫嚣得最凶的几名官员。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本王听着,”萧烬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大人,口口声声,‘妖女’,‘祸水’,‘细作’……帽子扣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狠。”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讥讽的弧度:“那么,本王倒要问问诸位。京郊焦尸案,若非陆清然验明正身,找出真凶,此刻是否已成一桩悬案,让真凶逍遥法外?科举舞弊索命案,若非她以蛆虫长度推演死亡时间,那位寒门学子,是否早已蒙冤赴死,让构陷者拍手称快?”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所做的,每一件,都是替死者言,为生者权!都是在维护我大昱律法的尊严!到了你们口中,怎么就成了‘奇技淫巧’、‘祸国妖孽’?!”
“难道在你们看来,”萧烬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直刺那名叫嚣最凶的孙郎中,“恪守那些腐臭的旧规,眼睁睁看着冤假错案发生,看着真凶得意,才是所谓的‘礼法’、‘体统’吗?!”
孙郎中被他看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烬不再看他,目光扫视全场,王者之威展露无遗:“至于所谓‘窥探宫闱’……凤仪宫之事,乃是奉旨查证先皇后身边女官芸娘遇害真相!芸娘忠心为主,却惨遭灭口,沉尸枯井十五年!如今骸骨重见天日,难道不该还她一个公道?不该查清幕后黑手?难道在先皇后寝宫内搜寻证据,查明真相,在你们看来,就是‘大不敬’?!”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势轰然爆发,如同山岳倾轧,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还是说……”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有些人,做贼心虚,生怕这真相被查出来,生怕那十五年前的血污,溅到自己身上,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查案之人,污蔑成‘妖孽’,想要将这即将揭开的盖子,死死地按回去?!”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指控!虽然没有点名,但那目光所向,那意有所指,让柳弘一党的官员们脸色骤变,也让龙椅上的皇帝,眼神微微闪烁。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萧烬以一己之力,以亲王之尊,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和磅礴的气势,强行将这甚嚣尘上的攻讦,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站在那里,如同中流砥柱,挡住了所有射向陆清然和顾临风的明枪暗箭。
他回头,再次看向皇帝,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皇兄,臣弟以为,能破案安民者,便是能臣。能昭雪沉冤者,便是忠良。若因方法新奇,出身微末,便加以排斥,甚至污蔑构陷,岂非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令律法蒙尘?请皇兄明鉴!”
他没有请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必将扞卫的立场。
皇帝深深地看了萧烬一眼,又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目光在垂眸不语的柳弘身上停留了一瞬。
“镇北王所言,不无道理。”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最终的决断,“查案之事,关乎律法公正,关乎人命关天,不可因噎废食。陆氏既然有功于朝廷,便不该受此污名。然,宫闱之事,确需谨慎。顾临风。”
“臣在。”顾临风立刻躬身。
“继续查你的案,但需谨守本分,不得逾越。至于陆氏……既已赐金,便非白身,可暂挂于大理寺名下,协助刑狱,但无朕旨意,不得擅议宫闱之事。”
这已是在萧烬强势干预下,皇帝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平衡。既保留了陆清然官方协助查案的身份(挂名大理寺),又再次明确限制了她涉足宫廷旧案。
“退朝!”
皇帝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起身,拂袖而去。
萧烬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又冷冷地扫过那些面色各异的官员,最后,与抬起眼来的柳弘,目光再次短暂交汇。
柳弘的眼中,这一次,连那丝伪装的宽容都没有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沉。
朝堂上的攻讦暂时被压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一次更加激烈的对峙预演。萧烬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护住了他要护的人,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与国舅集团正面冲突的风口浪尖。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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