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饮水工程的成功,如同在金山镇这潭沉寂的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散。祁同伟的威信在普通村民和部分正直的村干部中悄然建立,但在镇政府内部,气氛却变得更加微妙。党委书记周大海对他依旧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仿佛随时准备与他撇清关系;而副镇长赵德汉,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行事愈发小心,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但偶尔投向祁同伟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
祁同伟并未因初步的成功而沾沾自喜,他深知,饮水问题只是冰山一角。金山镇真正的贫困根源在于产业匮乏和基础设施落后。他将目光投向了贯穿镇域却年年泛滥、无法有效利用的清河,以及镇上那些闲置的荒山。一个结合水利防洪、荒山开发、引入经济作物的综合性扶贫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个宏大计划提交讨论,一件更紧迫、也更触及深层利益的事情,摆在了他的面前。
年初,一笔由国家和省里共同下拨的、专项用于贫困地区危房改造的扶贫资金,共计五十万元,到达了金山镇财政所。这笔钱,对于很多仍住在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的贫困村民来说,无疑是雪中炭。资金的使用和分配,由镇政府统筹,具体经办则落到了分管民政和扶贫的副镇长赵德汉身上。
祁同伟作为镇长助理,协助周大海处理日常事务,自然也关注这笔资金的使用。他建议尽快制定公开透明的分配方案,落实到户,张榜公布,确保资金真正用在刀刃上。周大海不置可否,将皮球踢给了赵德汉:“老赵,这事你熟,你牵头弄个方案出来,要快,也要稳妥。”
赵德汉连连点头,态度恭顺:“书记放心,祁助理放心,我一定尽快把方案拿出来,严格按政策办。”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方案迟迟没有出炉。祁同伟催促了几次,赵德汉总是以“数据还在核实”、“个别户情况复杂需要斟酌”等理由搪塞。与此同时,祁同伟在下乡走访时,却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有村民反映,听说想拿到危房改造指标,得给赵镇长“上供”,不然名额就可能落到那些不符合条件、但“有关系”的人头上。还有村民偷偷告诉祁同伟,看见邻村一个有名的“二流子”,最近经常往赵德汉家里跑,而那个“二流子”家的房子,明显不在危房之列。
祁同伟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赵德汉很可能在打这笔扶贫款的主意!这已经不是慵政怠政,而是涉嫌贪污腐败,是在啃食困难群众的救命钱!
他立刻将自己的怀疑和听到的反映向周大海做了汇报。周大海听完,眉头紧锁,抽着烟,半晌才说:“同伟啊,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瞎猜。老赵在镇上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知道轻重的。也许是村民们以讹传讹。这样,我再催催他,让他尽快把方案公布出来。”
周大海的态度,明显是想和稀泥,不愿深究。祁同伟知道,指望周大海来捅这个马蜂窝是不现实的了。他必须自己想办法。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开始了秘密调查。他利用周末和晚上休息时间,独自走访了多个村庄,特别是那些被村民提及的可能存在问题的“关系户”。他仔细查看房屋状况,与周边村民攀谈,侧面了解情况。过程并不顺利,很多村民心存顾虑,不敢明说。但他还是凭借耐心和技巧,逐渐掌握了一些线索:至少有五六户明显不符合危房标准的人家,似乎已经被内定了名额。
关键是证据。如何拿到赵德汉违规操作的确凿证据?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找到了祁同伟。是镇财政所的一个年轻会计,名叫小吴,平时看起来默默无闻。一天下班后,小吴悄悄塞给祁同伟一个信封,神色紧张地说:“祁助理,我……我看你是真心想为老百姓做事的。这里面的东西,可能对你有用。”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祁同伟回到宿舍,打开信封,里面是几页账目的复印件和一些潦草记录的名单。账目显示,那笔五十万的扶贫款,在到达镇财政所账户后不久,就被分几笔转到了一个名为“金山镇扶贫项目临时周转账户”的地方,而这个账户的审批人和经办人都是赵德汉。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份名单,上面罗列了十几个名字,后面标注着金额,从几千到上万不等,而其中正包括祁同伟调查到的那几个“关系户”!名单末尾还有一个模糊的备注:“上缴百分之二十,其余自留。”
“上缴”?上缴给谁?
祁同伟拿着这些材料,手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赵德汉个人贪腐的问题了,很可能牵扯到更上面的人!小吴冒着风险提供这些,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赵德汉在镇上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周大海态度暧昧,县里是否也有他的保护伞?自己一个刚刚工作不久的镇长助理,能动得了他吗?万一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他想起了易学习,那个高育良老师口中扎根基层、敢于担当的干部。虽然素未谋面,但这个名字此刻却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力量。真正的担当,不就是在面对邪恶和困难时,敢于挺身而出吗?他想起了杏花村通水时村民们激动的泪水,想起了自己“胜天半子”的誓言。如果连眼皮底下的腐败都不敢碰,还谈什么为民请命,谈什么远大抱负?
干!
祁同伟下定了决心。但他知道,不能蛮干。赵德汉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所依仗。他需要更充分的证据,也需要更高层面的支持。
他再次仔细研究了小吴提供的材料,发现那个“临时周转账户”的开户行是县农村信用联社金山镇分社。他决定从这里寻找突破口。他利用一次去县城开会的机会,以核查其他项目资金为由,悄悄去了县信用联社总部,找到了他在省委党校培训时认识的、如今在县信用联社担任信贷部主任的一位同学。在确保保密的前提下,他请求同学帮忙查询那个“临时周转账户”更详细的流水和资金最终去向。
与此同时,他加紧了外围调查,试图找到那些被索要“好处费”的村民,说服他们站出来作证。这非常困难,村民们害怕打击报复。祁同伟只能反复做工作,保证会保护他们,并暗示上面可能会来人调查。
就在祁同伟秘密搜集证据的同时,赵德汉似乎也有所察觉。他变得有些焦躁,几次在会议上催促周大海尽快开会研究确定危房改造名单,试图造成既成事实。他还主动找到祁同伟,假惺惺地说:“祁助理,危房改造名单初步拟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咱们尽快定下来,也好让乡亲们安心。” 说着,递过来一份名单。
祁同伟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面果然有那几个“关系户”。他不动声色地说:“赵镇长辛苦了。不过,我看这里面有几户,好像不符合县里规定的危房标准吧?比如这个王老五,他家房子去年才翻新过。是不是再核实一下?”
赵德汉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情况可能有点特殊,我再了解了解。”
“好,那就请赵镇长核实清楚。扶贫资金是高压线,碰不得。我们要对每一分钱负责,对每一位真正困难的群众负责。”祁同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赵德汉看着祁同伟深邃的眼神,心里一阵发虚,讪讪地离开了。
几天后,祁同伟那位在县信用联社的同学传来了关键信息:那个“临时周转账户”的资金,在转入后,大部分以“工程预付款”、“材料款”等名义,转到了几家皮包公司的账户上,而这几家公司的法人,经过核查,都与赵德汉的妻弟等有关联!更有一条五万元的款项,直接转入了县民政局某位副局长的个人账户!
链条清晰了!赵德汉涉嫌贪污、挪用扶贫资金,并且可能向县里某位副局长行贿!
证据确凿!祁同伟不再犹豫。他连夜整理好所有材料,包括小吴提供的复印件、他自行调查的记录、以及从信用联社获取的资金流向证据,形成了一份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的举报材料。他没有通过镇里或者县里常规的举报渠道,因为他无法确定周大海的态度,更担心县里那个副局长就是保护伞。
他想到了吴副主任。这位省委政研室的领导,作风正派,赏识实干,而且层级足够高,能够绕过可能存在的基层保护网。他利用上次吴副主任留给他的非正式联系方式,将举报材料以最稳妥的方式,直接寄给了吴副主任,并附上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说明了情况的紧急性和复杂性,恳请上级介入调查。
做完这一切,祁同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知道,利剑已经出鞘,接下来,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他做好了迎接任何风暴的准备。
而此刻的赵德汉,还沉浸在自己即将蒙混过关的侥幸中,甚至开始盘算着如何将剩下的钱也弄到手。他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向他收紧。
暗潮之下,罪恶滋生;利剑出鞘,邪佞胆寒。祁同伟以一己之力,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毅然向基层腐败分子亮剑。这不仅是对他个人勇气和原则的考验,更是对其“为人民服务”初心的践行。这场围绕扶贫资金展开的较量,将彻底改变金山镇的政治生态,也将成为祁同伟基层生涯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里程碑。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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