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在焦灼的等待与争分夺秒的准备中,倏忽而过。京城规划设计院的概念规划初稿,如同承载着金山镇全部希望的诺亚方舟,终于通过加急邮政包裹,跨越千山万水,送到了祁同伟手中。那厚厚一摞装订精美的图纸和文字材料,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文件摊开在办公桌上的瞬间,连一贯沉稳的祁同伟也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手绘的彩色规划图线条流畅,区域功能标注清晰;文字报告数据翔实,分析透彻,将“金山国际生态康养研学示范区”的宏伟蓝图,具象化为一个个可感知、可落地的功能板块和产业路径。规划不仅完全保留了他“生态优先、民生为本”的核心理念,更凭借其顶尖的专业视野,赋予了项目前所未有的高度和说服力。尤其是对“党建引领下生态价值市场化实现机制”的阐述,与石盘村的实践一脉相承,又进行了理论升华,堪称点睛之笔。
“好!太好了!”祁同伟忍不住一拍桌子,连日来的阴霾被这份沉甸甸的成果驱散了大半。他立刻召集苗小翠等核心骨干,关起门来,点着煤油灯(镇里电路不稳是常事),结合这份规划初稿,对他之前起草的《情况说明与构想汇报》进行了最后的打磨和演练。他要确保进省城京州市陈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数据,都精准有力,无懈可击。
临行前夜,祁同伟跑到镇邮电所,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接通了通往京城的长途电话。线路滋滋作响,杂音很大,但他还是听到了李丽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声音。
“规划初稿我收到了,王院长他们真是下了大功夫,太专业了!”祁同伟对着话筒,几乎是在喊,生怕信号不好对方听不清。
“能帮上你就好。”李丽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笑意,随即又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同伟,你明天……直接去京州?省委那边联系好了吗?”
“嗯!材料都准备好了,先找吴副主任,看能否争取到向更高领导汇报的机会。”祁同伟大声回答,手紧紧握着冰凉的听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杂音更大了,过了好几秒,李丽的声音才又传过来,有些模糊,“我爸爸……昨天吃饭时,又问起了示范区规划的进展。我说,初稿已经出来了,你准备带着它去京州争取支持。”
祁同伟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听筒贴得更紧:“伯父他……怎么说?”
“他还是没表态。”李丽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清晰了些,“但是,我跟他说了,你这次去京州,不管结果如何,之后……我都想让你来京城,回家,见见他们。”
电话两头同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电流的杂音在嘶鸣。祁同伟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见家长!在京城!这意味着他和李丽的关系,将迎来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考验。那扇通往京华核心圈层的大门,是否会为他这个农家子弟打开一丝缝隙?还是会在审视之后,砰然关闭?
“丽丽……”他喉咙有些发干,声音沙哑,“我……”
“别怕,同伟。”李丽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透过嘈杂的线路传来,“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未来。你安心去办你的事,家里这边,有我。”
这句“有我”,重于千钧。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对着话筒用力说道:“等我!”
次日,祁同伟背着装满材料的旧帆布包,只身踏上了前往京州市的长途汽车。路途颠簸,尘土飞扬,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包,仿佛抱着金山镇的命脉。
京州,汉东省省会,比林城繁华数倍。省委大院坐落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苏式建筑,门禁森严,气氛肃穆。祁同伟按照预约,在传达室登了记,在接待室硬邦邦的长椅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被一位工作人员引到吴副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朴素而整洁,吴副主任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看到祁同伟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取出的厚厚一摞材料和展开的手绘规划图时,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讶异和欣赏。
“动作很快嘛。”吴副主任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戴上老花镜,仔细翻阅着汇报材料,“规划做得也很像样子,看来是下了真功夫。”
“感谢吴主任关心,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祁同伟恭敬地回答,随即将省里那份通知引发的担忧,以及梁家在背后的动作,择要进行了汇报,语气客观,没有掺杂过多个人情绪。
吴副主任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未置可否。直到祁同伟汇报完,他才缓缓开口:“树大招风,自古皆然。省里的通知,是宏观指导,不是针对某一个人、某一个项目。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祁同伟,“你的这个示范区,概念新,盘子大,也确实容易引人注目,甚至非议。高书记刚到任,很多工作千头万绪,对这类带有探索性质的项目,态度会非常审慎。”
“我明白。”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所以我们更加需要将规划做扎实,将道理讲清楚。我们追求的,不是政绩工程,而是实实在在的发展,是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的有效转化路径。这份规划,以及石盘村的实践,就是我们最大的底气。恳请吴主任,能否帮助我们,争取一个向省委主要领导当面汇报的机会?我们愿意接受最严格的审视和质询!”
吴副主任沉吟良久,办公室内安静得能听到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这短短的几分钟,对祁同伟而言,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材料先放在我这里。”吴副主任最终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但也没有拒绝,“高书记的日程很满,我会寻找合适的机会,将你们的情况和规划,以适当的形式报上去。至于能否安排当面汇报,要看机缘,也要看你们项目本身的价值,是否足够打动领导。”
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祁同伟知道,不能再强求,他起身郑重道谢:“谢谢吴主任!无论结果如何,金山镇上下,感激不尽!”
从省委大院出来,祁同伟并没有感到轻松。吴副主任的态度虽然支持,但也透露出高层决策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他就像一颗被投入巨大棋局的小卒子,下一步走向何方,自己竟无法完全掌控。
就在他站在路边,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一个穿着夹克、像是司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客气地问道:“请问是金山镇的祁镇长吗?”
祁同伟一愣,点了点头。
“我们赵总想请您过去一叙,车就在那边。”司机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桑塔纳。
祁同伟心中警觉,问道:“哪位赵总?”
“赵瑞龙,赵总。”
祁同伟眉头微蹙。赵瑞龙的消息如此灵通,他刚到京州,人就找上门了。
“赵总好意心领了。”祁同伟婉拒道,“我这次来是公务在身,时间安排很紧。如果赵总真想谈合作,我们可以另约时间,找个安静正式的场合。”
司机笑了笑,低声道:“祁镇长,赵总说了,他知道您担心什么。就是简单吃个便饭,地方很清净,而且……省发改委的张处长和王处长也在,他们对你们的示范区也很感兴趣,正好可以一起聊聊,机会难得啊!”
省发改委?祁同伟心中一动。这正是梁家影响力渗透的关键部门之一。赵瑞龙此举,是单纯想促成合作,还是另有所图?是想借此向他展示能量,还是布下了另一个陷阱?
去,有风险;不去,可能错过了解对手动向、甚至争取支持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祁同伟做出了决断。他不能永远躲在壳里,必须主动接触,了解对手,才能在博弈中赢得主动。
“既然赵总盛情,又有发改委的领导在,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强硬,“请转告赵总,合作的原则和底线,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会有任何改变。”
“明白!我一定把话带到!祁镇长请!”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车子在京州市区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门禁森严的国营饭店门口。包间里,赵瑞龙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身边果然坐着两位气质沉稳、官员模样的中年男子。
“来来来,祁镇长,辛苦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发改委高技术产业处的张处长,这位是固定资产投资处的王处长。”赵瑞龙介绍道,语气热络。
祁同伟心中凛然,这两位处长,正是掌管项目审批和资金安排的关键人物!他面上不动声色,客气地与二人握手寒暄。
张处长打量了祁同伟几眼,语气不冷不热:“祁镇长年轻有为啊,金山镇的规划,我们有所耳闻,气魄不小。”
王处长则更直接一些,抿了口茶,淡淡道:“规划做得再好,也要考虑落地。尤其是资金平衡和债务风险,是当前省里重点关注的问题。祁镇长要有清醒的认识啊。”
宴席开始,菜品精致,但气氛微妙。赵瑞龙极力营造轻松氛围,两位处长则时不时抛出一些关于示范区规划的技术性问题,看似探讨,实则带着考校和质疑的意味。祁同伟早有准备,凭借对规划的深刻理解和扎实的数据支撑,一一从容应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
酒过三巡,赵瑞龙见气氛差不多了,话锋开始转向:“祁镇长是实在人,两位领导也是关心地方发展。我看啊,咱们示范区这个事,大有可为!关键是咱们得形成合力。瑞龙集团有资金,有资源,如果能和金山镇深度绑定,很多事情,操作起来就顺畅多了。”他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位处长一眼。
张处长会意,接话道:“是啊,独木难成林。有时候,适当让渡一部分利益,比如运营主导权,换取更快的推进速度和更可靠的政策支持,是值得的。毕竟,时间不等人,省里的风向也在变嘛。”
王处长也放下筷子,看着祁同伟:“祁镇长,听说你们坚持要绝对控股?这个……在目前的环境下,是不是可以考虑更灵活的方式?我们也好在评审会上帮着说话。”
图穷匕见!他们这是联合起来,软硬兼施,想要逼他就范,在合作模式和控股权上做出让步!
祁同伟心中怒火升腾,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他放下筷子,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目光扫过赵瑞龙和两位处长,声音清晰而坚定:
“感谢赵总和两位领导的指点。不过,关于合作的原则,我之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金山镇的示范区,核心是生态和民生,不是资本的盛宴。控股权和决策权,我们必须掌握,这是底线,也是为了项目的长远健康发展负责,更是对金山镇的老百姓负责。我相信,只要项目本身足够优秀,能够真正带来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就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也一定能赢得上级的支持!”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直接将对方隐含的交易条件顶了回去。包间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瑞龙的脸色阴沉下来,两位处长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就在这时,饭店的服务员敲门进来,对祁同伟说:“祁镇长,前台有您的电话,说是京城长途,姓李,有急事。”
祁同伟心中猛地一跳——京城长途,姓李!只能是李丽!他立刻对众人说了声“失陪”,快步走出包间。
跑到前台,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话筒,他的手心有些冒汗。
“同伟?是你吗?”李丽的声音透过长途线路传来,带着明显的杂音,但那份急切清晰可辨。
“是我!丽丽,怎么了?”祁同伟的心提了起来。
“我爸爸……他刚让我问你,”李丽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你京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如果……如果方便的话,他希望你能来京城一趟,他想……在家里见见你。”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祁同伟握着冰冷的话筒,一时竟忘了呼吸。李坤要见他!在京城!在家里!在这个他刚刚顶住了京州第一次诱惑和压力的时刻!
是李丽做了工作,还是他今天在省委和宴会上的表现,以某种方式传到了那位长者的耳中?
他无法判断。但他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比面对任何官场博弈都更加严峻的一场考试。
他稳了稳心神,对着话筒,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
“好。告诉我时间和地址。我尽快安排去京城。”
挂断电话,祁同伟靠在老旧的前台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饭店走廊光线昏暗,弥漫着饭菜和烟草混合的气味。包间里,是尚未结束的博弈和隐隐的敌意。而前方,等待他的,是通往京城的路,是深不可测的京华核心圈层的审视。
京州风云,暗流初击;家书万金,重若千钧。京州的第一次交锋,祁同伟守住了底线,却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前路的艰险。而突如其来的京城“家宴”邀请,则将情感与事业的考验,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爱恋,都将在京城那扇门后,迎来最终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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