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福县官场激起了层层涟漪。祁同伟那番结合了沉重现实与激昂蓝图讲话，以及随后宣布成立的三个专班，迅速成为全县干部私下议论的焦点。钦佩者有之，观望者有之，暗自嗤笑、等着看这位年轻书记如何碰得头破血流者，亦不乏其人。
会议结束当天下午，“福北公路建设协调专班”的第一次会议就在祁同伟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召开。与会者除了相关常委、副县长，还有交通、财政、发改、国土、林业、环保等关键部门的一把手。会议室里的气氛，比上午的大会更显凝重。
祁同伟没有废话，直接定下调子：“福北公路，不是讨论修不修的问题，而是研究怎么修、怎么尽快修好的问题。当前首要任务，是拿出一个具备可操作性的、能达到省级立项标准的项目建议书和初步设计方案。”
他目光转向交通局局长：“刘局，技术层面你负责。我给你一周时间，组织技术力量，完成路线初步勘测和方案比选，拿出至少两个具备比较价值的初步路线方案，并做出尽可能准确的造价估算。”
交通局局长刘明脸上泛苦，但看到祁同伟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祁书记，我们马上组织人手，加班加点！”
“不是马上，是立刻！”祁同伟强调，“时间不等人。需要车辆、设备，县委办协调。需要跨部门配合，直接找罗县长或者我。”
接着，他看向常务副县长钱卫东和财政局局长：“钱县长，财局这边，你们的任务同样艰巨。一方面，配合交通局做好资金测算，要细，要实；另一方面，立即着手研究可能的资金筹措渠道。除了向上争取，也要大胆设想社会资本参与的模式，ppp也好，其他合作方式也罢，拿出一份可行性分析报告。”
钱卫东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祁书记，ppp模式涉及法律法规复杂，社会资本对投资我们这种偏远地区的交通项目，意愿恐怕……”
“困难我知道，”祁同伟打断他，“但不去尝试，永远没有可能。报告要做，思路要打开。同时，准备好全套申请材料，一旦省里有任何风声，我们要能第一时间、拿着最像样的东西冲上去！”
钱卫东和财政局局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国土、林业、环保部门，”祁同伟看向另外几位局长，“你们要提前介入。路线方案出来后，用地预审、林地占用、环评等前期工作要同步启动，摸清底数，预判难点，绝不能因为这些环节卡壳而影响整体进度！”
几位局长纷纷表态，会全力配合。
祁同伟最后总结，语气沉肃：“同志们，我知道大家觉得任务重、时间紧、困难多。但这就是我们这届班子必须面对的现状！福北公路，是政治路，是民生路，更是福县未来的发展路！我希望各位收起畏难情绪，拿出背水一战的决心。专班建立周例会制度，我亲自听汇报，协调解决问题。散会！”
雷厉风行的作风，清晰明确的分工，以及县委书记亲自督战的压力，让与会的各部门负责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会议一结束，各个单位便迅速动作起来。交通局的工程师们当天下午就带着设备奔赴北部山区；财政局灯火通明，开始研究各种晦涩的投融资政策文件；国土局则开始调阅北部乡镇的土地利用现状图……
就在“一号工程”紧锣密鼓推进的同时，祁同伟的“暗线”也在悄然布局。
他没有通过县里的渠道，而是再次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通过那位在省发改委的老同学，他联系上了省地质勘探研究院一位即将退休、技术精湛且为人耿直正派的老专家，姓周。祁同伟亲自驱车前往省城，在一个僻静的茶室与周工密谈。
他没有透露具体位置，只说是福县北部山区可能存在某种金属矿化线索，希望周工能组织一个极小范围的、绝对可靠的技术团队，以“区域性地质环境背景调查”的名义，进入北川乡黑石岭一带进行秘密勘察，重点关注锂、钽、铌等稀有金属矿化迹象。
“周工，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关乎福县发展，更关乎国家战略资源。在情况未明、未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必须严格保密，勘察数据和结论，只能您和我掌握。”祁同伟神色郑重。
周工虽然疑惑于祁同伟的消息来源，但被他话语中的严肃和恳切打动，更对可能存在的新矿藏产生了浓厚的专业兴趣。他沉吟片刻，点头答应：“祁书记放心，干了一辈子地质，规矩我懂。我会带两个我最信得过的学生去，设备也用院里不显眼的。报告只出两份，你一份，我院里存档一份，加密处理。”
搞定了秘密勘探的事情，祁同伟心中稍安。矿产是底牌，必须在亮牌前掌握绝对主动。
回到福县，另一条“明线”——富硒农业，也开始启动。
县长罗建国主持召开了“富硒农产品品牌培育专班”第一次会议。与公路专班的紧张氛围不同，这个会议起初显得有些沉闷。参会的农业局、市场监管局、供销社以及北部几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大多对“富硒”这个概念一知半解，对市场前景也将信将疑。
罗建国照着祁同伟的思路做了动员，但效果平平。直到祁同伟临时到场。
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让工作人员将那份检测报告的主要数据投影出来。
“同志们，这不是空想，是科学数据。”祁同伟指着屏幕，“我们的水，我们的土地，含有宝贵的硒元素。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北川的萝卜、白菜，可能比别的地方的更有营养价值，更受高端市场欢迎！”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在打鼓，觉得又是换汤不换药。但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这一次，不一样！以前是我们要农民种什么，不管市场。这一次，我们要做的是先找市场，再定标准，最后组织生产。不是让农民盲目种，而是让他们跟着订单种！”
他宣布了两项具体措施：第一，由农业局牵头，立即在北川乡选择合适的村、户，启动小范围的“富硒农产品标准化生产试验田”，严格按照绿色、有机标准进行管理，并记录数据，形成本地化的生产标准。第二，由他亲自带队，组织相关部门和有意向的乡镇负责人、种植大户，近期前往沿海大城市，考察高端农产品市场，对接大型超市、生鲜电商和高端社区，寻找合作伙伴，争取订单。
“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订单，打消老百姓的顾虑！要用看得见的效益，点燃大家的热情！”祁同伟的话，给与会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尤其是提到县委书记要亲自带队出去跑市场，这让一些乡镇书记看到了不一样的决心。
就在各项工作刚刚铺开，初现脉络之际，阻力也如期而至。
首先是修路方面。交通局拿出的初步路线方案和造价估算，在专班第二次周例会上引发了激烈争论。常务副县长钱卫东拿着财政局的测算报告，再次强调了资金的巨大缺口。
“祁书记，刘局，按照这个标准修，初步估算至少要2.5个亿！这还只是工程直接费用。征地拆迁补偿，按照以往经验，至少还要几千万。我们县一年财政收入才多少？就算省里能支持一部分，缺口依然巨大。是不是可以考虑降低标准，先修一条等级低一些的沥青路或者甚至砂石路过渡？”
交通局局长刘明立刻反驳：“钱县长，标准不能降！北部山区地质条件复杂，降雨多，标准低了，用不了几年就得大修，反而是浪费。而且等级太低，大型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对未来的产业发展依然是制约！”
双方争执不下。其他参会人员也纷纷发表意见，有的支持钱卫东，认为要量力而行；有的支持刘明，认为要着眼长远。
祁同伟默默听着，等大家争论得差不多了，才敲了敲桌子。
“标准，不能降。”他一锤定音，“福北公路，必须要按山岭重丘区二级公路的标准来规划和争取。这不是好高骛远，这是为福县未来三十年发展打基础。至于资金问题……”
他目光扫过众人，“省里的资金，我会全力去跑。但同时，我们也不能坐等。钱县长，关于ppp或者引入社会资本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钱卫东面露难色：“祁书记，我们初步研究了一下，难度确实很大。这类项目投资周期长，回报率低，对社会资本吸引力有限。除非……除非路权捆绑一些资源开发项目。”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祁同伟一眼。
祁同伟心中冷笑，知道有些人已经将修路和北部山区可能存在的矿产资源联系起来了。这正是他想要避免的。一旦让外界过早将两者挂钩，必然引来各路饿狼，福县将极为被动。
“路权是国家的，不能作为交易条件。”祁同伟断然否定，“吸引社会资本，可以从项目沿线的广告经营权、服务区经营权、以及未来物流产业的发展潜力上去挖掘、设计。思路要开阔！这件事，钱县长你继续深入研究，我要看到更具体的、有创新性的方案。”
他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既否定了捆绑资源的提议，又给钱卫东施加了压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富硒农业方面也遇到了麻烦。北川乡党委书记马得福跑来汇报，虽然县里动员了，但真正愿意拿出好地来搞“试验田”的农户很少。老百姓被过去的事情搞怕了，担心投入了精力、用了更贵的有机肥，最后种出来的东西卖不掉，或者卖不上价。
“祁书记，老百姓还是信不过啊。”马得福苦着脸说。
祁同伟理解这种“狼来了”效应后的信任危机。他沉思片刻，对马得福说：“这样，你回去告诉乡亲们，试验田的所有种子、有机肥、生物农药，由县里统一提供，算是无偿扶持。如果他们愿意参与，种出来的东西，县里保底收购，价格至少比市场普通同类产品高30%！如果最终市场价更高，按市场价走！”
马得福吃了一惊：“祁书记，这……这保底收购，县里哪来这笔钱？风险太大了！”
“风险，县里来担！”祁同伟斩钉截铁，“要想取信于民，我们必须先拿出诚意和担当。这件事我来协调，你只管回去宣传、组织。告诉乡亲们，这是我祁同伟说的！”
送走马得福，祁同伟立刻叫来了县供销社主任和县农业银行行长。他提出，由县财政拿出一部分资金作为风险保证金，由供销社出面与农户签订保底收购协议，农行提供针对参与试验田农户的小额低息贷款。形成了一个“政府+供销社+银行+农户”的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初步模式。虽然细节还需完善，但框架已然搭起，显示了他破局的决心。
就在他忙于应对各方阻力、推动各项工作的当口，一个好消息从省城传来。周工带领的秘密勘探小组，经过初步的野外勘察和取样分析，传回了第一个加密信息：“黑石岭区域伟晶岩脉发育，初步镜下鉴定见锂辉石、磷铝锂石等矿物，矿化现象显着，具备进一步开展详查工作的价值。”
简短的几句话，让祁同伟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振奋和更加沉重的责任感。
锂矿，真的存在！而且品位看来不错！
这将是引爆福县发展的终极能量。但他深知，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他回复周工，要求他们继续深入勘察，尽可能摸清矿体大致规模、品位和埋藏条件，为后续决策提供更充分的科学依据。
晚上，祁同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桌上，放着李丽寄来的信。信中，她关切地询问他在福县的情况，告诉他京城的家里一切都好，父亲李坤虽然嘴上不说，但也在关注着福县的动静。信的末尾，她写道：“……知你必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望保重身体，勿以为念。待此间事稍定，我便来陪你。”
看着娟秀而熟悉的字迹，祁同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走到窗前，福县县城的灯火稀疏，远不如林城繁华，更无法与京城相比。但此刻，他感觉脚下的土地是如此的坚实，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
双线并举，破冰启航。虽然前路依然布满暗礁险滩，但航向已经指明，风帆已经扬起。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坚定明亮。这场关乎福县命运、也关乎他自身政治抱负的战役，他必须，也必将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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