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上位”的流言像一层油腻的污垢，粘附在苏晚的每一口呼吸里。她试图用更拼命的工作来武装自己，用无可挑剔的专业表现来对抗那些恶意的揣测，但顾衍之那句看似随意的“你脸色不好”，却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她敏感的神经。他知情吗？他是这一切的默许者，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始作俑者？
这种猜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在面对顾衍之时，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戒备和屈辱。她开始避免与他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接触，递交文件时指尖飞快地撤离，回答问题时言简意赅，目光尽量不与他对视。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此时，将她推向了一个始料未及的方向。
周三下午，一场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在顶层最大的会议室举行。顾衍之亲自主持，与会者包括星烁的核心技术团队以及远在德国的“黑森精密”公司的代表。黑森精密是欧洲老牌的工业巨头，双方正在洽谈一项关于将“先知”AI应用于其高端智能制造产线的深度合作，金额高达数十亿欧元。
苏晚作为会议记录员列席。会议前半程进展顺利，双方就技术框架和合作模式进行了深入探讨。然而，在谈到最核心的数据接口协议和算法黑箱验证这一敏感议题时，分歧出现了。
德方首席技术官，一位以严谨乃至刻板着称的老派工程师汉斯·穆勒，坚持要求星烁开放部分核心算法的底层逻辑，以便他们进行安全评估。“顾先生，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但信任必须建立在透明之上。我们不能接受一个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黑箱’来操控我们价值数亿欧元的精密生产线。”
这触及了星烁的底线。“先知”的核心算法是其最大的商业机密，绝无可能开放。星烁的技术总监试图解释AI模型的可解释性难题，并提出了通过输出结果反向验证可靠性的方案，但穆勒态度强硬，认为这不够“根本”。
会议陷入了僵局。气氛变得凝重，翻译的声音都透着一丝紧张。
顾衍之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就在双方代表都有些焦躁时，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穆勒博士，我理解您对安全性和可解释性的极致追求，这是德国工业精神的精髓，我们深表敬佩。”
他先给予了对方充分的尊重，然后话锋一转：“但人工智能，尤其是深度学习，其魅力恰恰在于它能够从海量数据中发现人类难以总结的复杂规律。某种程度上，它的‘黑箱’特性，正是其价值的体现。就像人类大脑的决策过程，我们也无法完全用电路图来解释。”
穆勒皱起眉头，显然并不完全认同这个比喻。
顾衍之继续道：“我们是否可以换一个思路？与其执着于打开黑箱，我们是否可以共同构建一个更坚固的‘保险箱’？比如，由我们双方技术团队共同设计一套严格的测试用例，覆盖所有极端工况；同时，引入第三方权威机构，对‘先知’在模拟产线上的每一次决策进行全程审计和认证。我们确保的是结果百分之百的可靠和可追溯，而不是纠结于过程是否完全透明。这就像我们使用一款优秀的软件，我们关心它是否稳定、高效、无漏洞，而未必需要阅读它的每一行源代码。”
这个比喻非常精妙，既坚持了原则，又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穆勒的表情有所松动，但并未立刻表态，显然还在权衡。
就在这时，苏晚注意到德方团队里一位年轻的工程师似乎欲言又止。她迅速回忆起会前阅读的对方团队资料，这位工程师曾发表过一篇关于“基于形式化验证的AI系统安全性保障”的论文，而形式化验证，正是解决“黑箱”问题的一种前沿数学方法，它不需要窥探算法内部，而是通过数学证明来确保系统行为符合预设规范。
这是一个极其专业和冷门的方向。苏晚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机会！这可能是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在顾衍之目光扫过会场时，迅速而轻微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用指尖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快速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形式化验证”、“穆勒团队、施耐德工程师”、“折中方案”。
顾衍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随即非常自然地将视线转回屏幕，仿佛只是无意中瞥过自己的助理。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继续就“保险箱”方案与穆勒进行探讨。
几分钟后，当讨论再次陷入细微的胶着状态时，顾衍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随意提起的语气说道：“对了，穆勒博士，我记得您的团队中，施耐德工程师在‘形式化验证’领域很有研究。这或许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在不触及核心算法的前提下，针对‘先知’为贵方产线定制的决策模块，共同建立一套形式化规范，并通过第三方进行验证？这或许能在不牺牲我方知识产权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满足贵方对安全性的‘根本性’要求。”
此言一出，视频那端的德方团队明显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穆勒博士惊讶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工程师施耐德，而施耐德本人则显得有些激动，显然没想到星烁的cEo竟然如此了解他这样一个非核心成员的研究方向。
形式化验证这个提议，精准地切中了德方对“根本性”安全的需求，又完美地避开了星烁的底线。穆勒博士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会议开始以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顾总，您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这个方向非常有价值，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僵局瞬间被打破，会议气氛转向了积极的技术细节讨论。最终，双方同意成立一个联合工作组，专门研究基于形式化验证的解决方案作为合作的基础。
会议结束后，顾衍之第一个起身离开会议室，没有看苏晚一眼。但在他经过她身边时，苏晚清晰地听到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地说了一句：
“晚上七点，把形式化验证的应用前景和潜在合作方评估报告放我桌上。”
苏晚的心猛地一颤。他听到了！他不仅看到了她的提示，而且立刻理解了她的意图，并完美地运用到了谈判中！这份报告，不再是普通的任务，它是对她刚才“贡献”的回应，也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和……进一步的考验。
这，就是她的第一份“投名状”。
她回到工位，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这不是她预想中通过窃取机密来获取信任的方式，而是通过一种正面的、专业的、甚至堪称精彩的临场发挥，展示了她的价值。这种方式获取的“信任”，似乎更加……牢固，也更加危险。因为它意味着，顾衍之开始真正地将她视为一个可以“使用”的棋子，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防备的敌人。
她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查阅所有关于形式化验证的资料。这一次，她的心态完全不同了。不再是被动地应付差事，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兴奋、忐忑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她必须将这份报告做得无比出色，这或许是她真正打入星烁核心圈层的敲门砖。
当她终于在晚上七点前，将一份内容详实、分析透彻、建议可行的报告打印出来时，手指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微微颤抖。她将报告轻轻放在顾衍之空无一人的办公桌上，仿佛放下了一个决定命运的筹码。
夜色笼罩了城市。苏晚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流言蜚语依然存在，顾衍之的刁难或许也不会停止，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动挨打的角色，她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爪牙，尽管是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
顾衍之收到这份报告时，会怎么想？这份“投名状”，是会为她打开一扇门，还是将她推向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游戏已经升级了。而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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