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之那句“还算称职”的评价，并未给苏晚带来任何喘息的机会，反而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自那以后，来自顶层的、细致入微的“关照”便如影随形。
这种刁难，并非疾风骤雨式的斥责，也非简单粗暴的增加工作量。它更像一种冷暴力，精准、持续，且无处不在，旨在从每一个细节上磨蚀她的神经，考验她的极限。
首先体现在时间上。顾衍之似乎彻底颠覆了他的工作节奏——或者仅仅是针对她的节奏。他总会在临近下班前，或是深更半夜，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发来新的任务。有时是一份需要“立刻”梳理的复杂技术简报，有时是某个海外合作方突然发来的、需要“紧急”翻译并分析的回馈邮件。
“苏助理，亚太区服务器负载分析报告，明早九点我开会要用。”
“苏助理，这份专利申请书，天亮前给我初步修改意见。”
“苏助理，……”
指令简洁、冰冷，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苏晚的作息时间被彻底打乱。她放在公寓的行李箱至今没有完全打开，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任务何时会来。她开始习惯在办公室备一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咖啡的消耗量惊人。
更令人窒息的是顾衍之对细节的苛求。一份由她精心整理、自以为无可挑剔的会议纪要，送进去不到十分钟就会被退回来。批注是刺目的红色：
“第三页，第二段，‘显着提升’表述不准确，需用具体数据范围支撑。”
“第五页，技术难点分析，缺少与竞争对手方案A的横向对比。”
“最后一页，结论部分，语气模糊，请用肯定或否定句式重写。”
他似乎总能轻易找到她思维逻辑中最细微的缝隙，然后精准地插入冰锥，让她之前所有的努力显得苍白无力。每一次退回，都伴随着内线电话里那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修改好再送进来。”
苏晚感觉自己像被推上了高速运转的磨盘，周而复始，看不到尽头。她以惊人的毅力支撑着，眼底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但出现在人前时，她永远是那个妆容精致、专业干练的苏蔓。她不能倒，更不能露出一丝疲态或怨怼。
这天晚上十一点，整层楼只剩下她办公室和总裁办公室还亮着灯。苏晚刚刚根据顾衍之第五次的要求，修改完一份关于量子计算对AI未来影响的行业分析报告。她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十六个小时，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进。”
顾衍之还坐在办公桌后，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他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侧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线条冷硬如雕塑。
“顾总，报告修改好了。”苏晚将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放在他桌上。
顾衍之“嗯”了一声，并未抬头，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
苏晚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几分钟后，顾衍之终于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拿起那份报告，快速翻阅。他的目光锐利，扫过那些已经被反复修改了无数遍的字句。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苏晚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终于，他合上报告，扔回桌上。依旧没有评价内容好坏，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看似无关的要求：“这份报告里引用的几个数据源，可靠性验证过程，补充一个附录给我。”
苏晚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数据源验证？这通常是研究助理在最前期做的底层工作，而且报告引用的都是权威期刊和知名机构的公开数据。
这已经超出了严格的范围，近乎是……刻意折腾。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委屈混合着强烈的疲惫，猛地冲上苏晚的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崩溃认输你才满意？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将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能。这是他的地盘，他的游戏规则。愤怒和委屈是最无用的情绪。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再次抬起眼时，她的目光已经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好的，顾总。我明天一早就补充给您。”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平稳。
顾衍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情绪，快得让苏晚以为是错觉。是惊讶于她的顺从？还是……一丝失望？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他挥了挥手，目光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上，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干扰因素。
“顾总也早点休息。”苏晚公式化地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坐进驾驶座，她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累。从未有过的累。不单是身体的疲惫，更是精神上无休止的紧绷和消耗。
顾衍之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他要磨掉她所有的棱角，耗尽她全部的心力，让她没有余暇去进行任何“额外”的行动。他要她像一只被蛛网牢牢缠住的飞虫，在精疲力尽中，等待他最终的审判。
或者，他就是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过程，享受看着她在他制定的规则下徒劳挣扎的模样。
苏晚抬起头，看着车内后视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血丝，但深处，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不能认输。苏晚。
她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车库里回荡。
既然他步步紧逼，那她也必须加快步伐了。被动接招，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找到机会，主动出击。那个藏在顾衍之电脑深处，关于“先知”AI的真正秘密，她必须尽快弄到手。
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残酷的相持阶段。而先露出破绽的那一方，将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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