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失败的时候，和父母打电话，都不如上刑来得痛快。
“大儿子，不行让你弟弟给你找个班上吧？你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当初让你好好学习，你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阴暗的地下室里，人到中年的林洛正蹲在马桶旁，一边做饭，一边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的唠叨。
放心，是真的做饭。
再怎么落魄，他也不至于和狗抢吃的，实在是这家伙的居住条件太有限，只能这样将就。“行了，我知道了，还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对于一个失败的人来说，自尊可能是他仅剩的东西了。对于父母这样的关心，哪怕是出于好心，也过于刺耳。
可电话那头的母亲，并不是个能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你……打小你就不听话，让你干啥都不干，现在才这么没出息……你……”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小时候又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管过我什么啊。”林洛实在忍不了了，辩驳了一句。
电话那头农村出身，又教育出高知分子的母亲更没法忍了。“你啊，当初就不该把你丢在老家！你看你弟弟，博士毕业，正经八百的铁饭碗，人家现在还能安置亲属工作，你再看看你……”
“好了好了，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说来说去总是这套话，听得人血压都高了。
不等那面回复，林洛就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自己的无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个同父同母的优秀弟弟做对比，那就很无力了。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连责怪原生家庭的理由都没有。
看了一眼自己家徒四壁，回想着弟弟单位在这个年月还能分房子，以及那房子的环境，林洛苦笑了一声。
“我他妈活着干嘛！”
他住的这破地方，这么说吧，下班回家后，连个上吊的地方都找不到。在这里住一天，能憋出三封遗书来。
送外卖已经够让人想死的了，回到家看到这棺材似的房间，反倒觉得上班也没那么难受。
而比上班更让人难受的，是林洛这一塌糊涂的人生。
破产、离异、中年失业……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林洛自己也说不清。
他洗了洗中午吃饭剩下的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口用电磁炉做的晚饭。这一口下肚，本就苦涩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
“豆角子没炖熟啊！”
简单的一句抱怨出口，这个人生失意的男人却猛地愣住了。
“草，我怎么活成范德彪了啊……”
对，范德彪，就是电视剧《马大帅》里的那个经典角色。
林洛小时候看电视时，最瞧不起的就是这样的人。
握不住的大奔、留不住的玉芬、打不完的恶仗、放不下的自尊、炖不熟的豆角、回不去的青春……没本事还爱装逼，简直是人生失败的典范。
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可怎么到了不惑之年，自己竟越来越像他了？在人生失败的路上，自己走得倒是“顺风顺水”。
儿子没当好，学生没当好，丈夫也没当好。
甚至细算下来，自己都不一定算得上是个好人。
该善良的时候，净干些不要脸的事；可该心硬的时候，又偏偏同情心泛滥。能抓住的机会总是错过，不该掉进去的坑，却一次次凭着一股蛮劲去填。
他这辈子能在这个年纪过得如此窘迫，多少得“感谢”老天爷。
这位“大神”次次都在大环境改变时，让他逆流而上，还总能精准地帮他选出错误的选项。
比如，小灵通问世时，他在倒卖bb机；电脑房盛行时，他在开游戏厅；等到三个愣头青学生一把火烧了全国的电脑房，他又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开网吧的行列。
严打的时候，他在挖沙子；疫情的时候，他在干旅游；整顿课外辅导的时候，他偏要开托管班。
折腾成这样还没绝望，多少是这小子有些福报在身上。
猛然间想通这一切，林洛苦笑着又吃了一口没熟的豆角，低声骂了句：“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哎，要是能再活一次就好了，就一次。带着现在的脑子，带着现在的阅历，带着现在的通透，或许他的生活就不会这么悲哀了。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节能灯突然开始一闪一灭。
“呲！”
紧接着，灯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啊！”
黑暗中，传来林洛的一声大叫，还有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数秒后，灯亮了。林洛却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床边地板上那部摔裂的手机。
……
一阵头晕目眩，让林洛的意识有些模糊。
耳边絮絮叨叨地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杆五毛，咱就摆上四个案子，一个案子一天怎么着也能弄十个来玩的，那就是五块。四个案子就是二十，一个月就是六百，这不比上班赚得多啊。”
听上去似乎是有人要开台球厅。
这声音很年轻，像是林洛的熟人，可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而且周围不止一个人。
“对对对，军哥说得对，咱们就这么干！”
“军哥大胆干，到时候我们给你捧场，天天去你那儿玩，你可不能收兄弟们的钱啊。”
“就是，军哥你要是忙，我还能给你看场子，放心，兄弟不要工资。”
一群人在旁边起哄，怂恿着那人干。被怂恿的人听着就很得意，看这架势是真打算干了。
“好说好说，全指望兄弟们了。”
迷糊中的林洛没想起来说话的是谁，但隐约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熟人。
林洛这家伙本就是个杠精，这会儿听到如此虚假的吹捧，就更来劲了。
上辈子，自己就是个好面子的人，没少被类似的话忽悠。如今听到有人用这套说辞忽悠别人，他哪还忍得住？
还没从眩晕中完全缓过神的林洛冷笑一声：“呵呵，水电房租的成本开销，你是一分都不算啊？还五毛，这零钱你找得开吗？背后啥关系啊，你敢开台球厅？？？”
模糊中，林洛只觉得这说话的人实在幼稚。
还一杆五毛，那是什么时候的物价了，这么干不赔死才怪。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阵窒息。
那说话的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气恼地说：“啥意思？你啥意思？不是说好了，你家那个空着的院子给老舅我拿来开台球室，怎么了？你要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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