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六月,空气像一块黏稠的湿抹布,死死地糊在人的脸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廉价的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全是热风。我坐在“追风电玩城”门口的塑料凳上,百无聊赖地喝着一块钱一瓶的冰水,眼睛盯着里面闪烁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
烟味,汗味,还有泡面的味道混在一起,就是我整个青春期夏天的味道。
我爸陈建军,就在里面。
他不是在打游戏,他是这家电玩城的“看场”。说得好听点是安保经理,说白了,就是青龙帮放在这里的一条狗,负责看门,收钱,处理麻烦。
“阿默,给你钱,再去买瓶水,天太热。”
我爸从里面走出来,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他很高,也很壮,常年打熬的身体像是铁块,但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还是出卖了他的疲惫。
他脱下印着“追风”两个字的黑t恤,拧了一把,全是汗。古铜色的后背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后腰,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这是他的勋章,也是他的枷锁。
小时候我爸常跟我说,江湖路,就是一条不归路,这条路很难走,没几个人能有善终。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江湖上有兄弟,有女人,够威风。就像我爸,虽然只是个小头目,但走在这条街上,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军哥”?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七八个男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街口。
为首的那个,穿着花衬衫,剃着个板寸,脖子上一条能拴狗的金链子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他嘴里叼着烟,走路的姿势嚣张到了极点,仿佛整条街都是他家的。
我认识他,张狂,城南猛虎堂的堂主。
一个靠放高利贷和暴力拆迁起家的疯子。
电玩城里的喧嚣,仿佛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带着畏惧和一丝兴奋。
我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把我拉到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待在这,别动。”
他的身体,像一堵墙,挡在了我的面前。
张狂带着人,一步步走到我爸面前,停下。他比我爸矮了半个头,却仰着脸,用鼻孔看人。
他吐掉烟头,用脚尖碾了碾。
“陈建军,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张狂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黏腻感,“那块地,你到底让不让?”
我爸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张狂,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你让他们搬,得给个活路。”
“活路?”
张狂笑了,笑得极其刺耳。
“我他妈给你钱,就是给你活路!你别给脸不要脸!”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得了不少好处费啊,怎么,想一个人吞了?”
我爸的拳头,瞬间攥紧了,青筋暴起。
“我陈建军,没拿过街坊一分钱。”
“呵,装你妈的清高!”
张狂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变得阴狠。
“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了!”
话音刚落。
他身后一个马仔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西瓜刀!
那刀光,像一道惨白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这闷热的昏黄。
“爸!”
我失声喊了出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我爸的反应也是极快,他猛地一脚把我踹开,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推向电玩城的大门,嘴里爆喝出一个字。
“跑!”
可他自己,却被瞬间围了上去。
我被踹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再抬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一把刀。
两把刀。
三把刀……
那些明晃晃的刀,像疯了一样,朝着我父亲那堵墙一般的身体上砍去!
噗嗤!
那是刀锋切开皮肉的声音。
我听得清清楚楚。
鲜血,像是不要钱的红色喷泉,从我爸的身上飙射而出,染红了他的黑t恤,染红了电玩城门口的地砖,也染红了我的整个世界。
他像一头被狼群围攻的雄狮,怒吼着,挥舞着拳头,砸倒了一个,又踹翻了一个。
可他终究只有一双手。
一把西瓜刀,从他的背后,狠狠地捅了进去。
我爸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胸口透出的那截带血的刀尖。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爸……”
我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严厉,没有了那股子江湖人的狠劲,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担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鲜血。
最终,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
轰然倒地。
倒在了电玩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下,倒在了那一片粘稠的血泊之中。
张狂走到我爸的尸体旁,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只可以随时碾死的蚂蚁。
然后,他带着那群杀人凶手,大摇大摆地转身,消失在了街角。
整个世界,死一样的寂静。
刚刚还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电玩城的老板,那个平时对我爸点头哈腰的胖子,此刻却拉下了卷帘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冷。
刺骨的冷。
明明是六月天,我却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我爸身边的。
我只知道,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凉。
我只知道,他那双曾经能把我举过头顶的大手,此刻却再也无法攥紧。
我只知道,他最后看着我的眼神,像一把刀,刻进了我的骨头里。
不归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归路。
一条,用鲜血和生命铺就,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又可笑。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拉起了警戒线,对着我问东问西。
“孩子,别怕,你看到凶手的样子了吗?”
“能描述一下他们的特征吗?”
他们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还在不停做着笔录的年轻警察,我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用这辈子最平静,也最狠戾的语气问道:
“警官,杀人要偿命,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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