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来的消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刚刚燃起熊熊火焰的青石峪铁场上。
方才还因砸碎“官办”石碑而热血沸腾的工匠们,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转为深深的恐惧。
周昂?高廉的副将?
近千溃兵?
堵住了回大名府的必经之路——鹰愁涧?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他们刚刚看到一丝曙光,难道就要被这无情的乱世彻底碾碎?
“完了……完了……”
一个年轻的工匠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手中的石块滚落一旁。
“那些可是官军啊,就算败了,也是官军……我们……我们斗不过的……”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姚平的心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鹰愁涧!
那地方他知道,两山夹一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一千人堵在那里,别说他手下这一千骑兵,就是再多一倍,想冲过去也得拿人命去填!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是溃兵!
一群刚刚经历了惨败,被死亡追着跑的亡命徒!
这样的兵,要么一触即溃,要么就会爆发出困兽犹斗的疯狂。
周昂能把他们收拢起来,显然是用了些手段,这支队伍的战斗意志绝对不容小觑。
怎么办?
姚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战,是退,还是绕道?
战,伤亡必然惨重,而且胜负难料。
退,云州新得,人心未稳,这一退,刚刚竖立起来的威信就塌了一半。
绕道?鹰愁涧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通道,绕道至少要多走七八天,届时大名府那边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滚,却乱成一团麻。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旁那些面如死灰的工匠。
他忽然想起了林冲。
想起了那个男人在云州城楼上,面对三千铁骑冲锋时,那平静得可怕的脸。
姚平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慌乱压了下去。
他是华夏军的将军!
是林帅亲口任命,负责接管云州所有工坊的将领!
他不能慌!
“慌什么!”
姚平猛地一声暴喝,声音如同炸雷,镇住了骚动的工匠们。
他扫视着众人,厉声道:“天塌下来,有林帅顶着!有我们华夏军的刀顶着!”
“周昂小儿,不过是高廉的一条看门狗!主人死了,他还敢龇牙,正好拔了他的狗牙!”
他转头对自己的亲兵下令:“立刻派三匹快马,将此地军情,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州,禀报林帅!”
“其余人等,原地驻扎,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另外,告诉王老……王师傅!”姚平改了称呼,对着那名须发皆白的老铁匠一抱拳,“请您带着大伙儿先歇息,吃饱肚子!天大的事,等林帅的将令到了再说!”
姚平这一连串果断的命令,和他那镇定的姿态,奇迹般地稳住了众人的心。
尤其是他对王老锤那个郑重的称呼和抱拳礼,让所有工匠都愣住了。
自古以来,匠人地位卑贱,哪个军爷不是把他们当牲口使唤?
这个姚将军,竟然称呼一个老铁匠为“师傅”?
王老锤浑浊的老眼闪了闪,他拄着铁锤,上前一步,沙哑着嗓子开口:“将军,要打仗,肯定要家伙事儿。”
“您说,要什么!我们这百十号人,不眠不休,连夜给您打出来!”
“对!将军!要刀要枪,还是要箭头铁蒺藜?”
“只要能打退那些狗官军,我们这条命,就卖给林帅了!”
刚刚还惶恐不安的工匠们,此刻又被一股血气顶了上来。
姚平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心中巨震。
他再次想起了林冲的话。
“我们最缺的,是人心。”
原来,这就是人心!
你敬他一尺,他便还你一丈!你给他希望,他便敢为你拼命!
姚平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有诸位师傅这句话,鹰愁涧,不足为惧!”
……
云州城,帅府。
林冲正在和种师道、朱武、鲁智深、武松等人,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推演。
沙盘上,云州、大名府以及周边地形纤毫毕现。
就在这时,一名鹰眼司的探子疾步而入,单膝跪地。
“报!林帅!青石峪铁场八百里加急军情!”
朱武接过信报,迅速浏览一遍,脸色微变:“主公,出事了。高廉副将周昂,聚拢了近千溃兵,在鹰愁涧设伏,堵住了姚平将军回大名府的路。”
“什么?!”
鲁智深眼睛一瞪,抓起桌上的禅杖,“噌”地站了起来。
“洒家就知道那些杂碎不老实!哥哥,给俺三千人马,俺现在就去,把那什么鹰愁涧踏平了,把那个周昂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武松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擦拭干净的戒刀重新插回刀鞘,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种师道则是走到沙盘前,找到了鹰愁涧的位置,眉头紧锁。
“鹰愁涧……此地甚为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周昂以近千溃兵据守,这些人已无退路,必会死战。姚平将军的一千骑兵,皆是平原精锐,不善攻坚,若强攻,恐怕……”
老将军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此战,难打。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作为焦点的林冲,却毫无紧张之色。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走到沙盘边,手指在鹰愁涧的位置上轻轻点了点,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笑意。
“溃兵?鹰愁涧?”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平淡地开口。
“这不是坏事,是好事。”
众人皆是一愣。
林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正好,拿他们来给我们华夏军的第一批将士,开开刃,也给我们的第一位将军,上一堂课。”
练兵?
上课?
鲁智深挠了挠光头,满脸不解。
朱武和种师道却是若有所思。
林冲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对朱武说道:“军师,拟我的将令,传给姚平。”
“第一,攻心为上。”
“派人去鹰愁涧外,用大嗓门的兄弟,日夜不停地给老子喊话!就说,华夏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放下武器,既往不咎,可入我华夏军,分田地,管饱饭!若执迷不悟,高廉就是他们的下场!”
“第二,显威立信。”
“告诉姚平,他身边有全天下最好的工匠!让他就地取材,让王老锤师傅带着人,用最快的速度,在鹰愁涧外,给老子造十台简易的投石机出来!”
“投石机?”种师道吃了一惊,“临阵打造,来得及吗?况且,鹰愁涧谷道狭窄,投石机恐怕难以命中……”
“谁说要打人了?”
林冲打断了他,手指在鹰愁涧旁边的山体上重重一敲。
“我们不打人,我们打山!”
“让姚平用投石机,昼夜不停地往山谷两侧的山壁上砸巨石!我要让周昂和他手下那帮溃兵,吃饭睡觉的时候,头顶上都悬着一块随时会掉下来的石头!我要让他们听着山崩地裂的声音,想一想自己的脑袋有没有石头硬!”
“第三,此战名为练兵,实为收心!”
林冲的声音沉了下来。
“告诉姚平,我不要周昂的人头,我要他手下那一千个活生生的人!这些人,都是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的苦哈哈,他们是最好的兵源!此战,能不杀人,尽量不杀!”
“我要让姚平,让所有西军兄弟,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看到,我华夏军的刀,对着的是压迫他们的官老爷,而不是和他们一样的穷苦百姓!”
三道命令说完,整个帅府鸦雀无声。
鲁智深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种师道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更是浑身剧震,他看着林冲,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年轻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
用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
这已经不是兵法了,这是王道!是以势压人,以利诱之,以德服众的王道之术!
他原以为林冲在云州城外的斩将夺旗已是巅峰,没想到,那只是冰山一角。
这个年轻人的胸中,藏着的是一片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广阔天地!
“传令吧。”林冲对还在发愣的朱武说道。
“是!主公!”朱武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兴奋与崇敬,立刻提笔,将林冲的将令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两日后,鹰愁涧外。
姚平手持林冲的令箭,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钦佩。
山谷外,十台临时赶制,显得有些粗糙的投石机一字排开。
上百名华夏军的士兵,正轮番上阵,对着山谷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林冲的招降口号。
而在他们身后,王老锤正带着一群工匠,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为投石机准备着新的“弹药”——一块块人头大小的石块。
“放!”
随着姚平一声令下。
十台投石机同时发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十块巨石呼啸着飞向天空,划过一道抛物线,狠狠地砸在鹰愁涧两侧的山壁上!
“轰隆隆——!”
巨响在山谷中回荡,碎石如雨点般落下,整个山谷仿佛都在颤抖。
藏在谷内的溃兵们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
姚平放下手臂,脸上露出了和林冲如出一辙的笑容。
他现在终于明白林帅那句“上一堂课”是什么意思了。
这堂课,是教给他姚平,如何用脑子打仗。
也是教给山谷里那群溃兵,什么叫作降维打击!
就在姚平准备下令进行第二轮“山体按摩”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鹰眼司探子,脸色煞白地飞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都在发颤。
“姚将军!不……不好了!”
“周昂……周昂在山谷里,竖起了梁山泊的大旗!”
“什么?!”姚平大惊。
探子喘着粗气,继续道:“他还派人出来喊话,说……说他是奉了梁山及时雨宋公明哥哥的将令,前来讨伐林冲这个背叛梁山、勾结官府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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