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嘶哑的哭喊,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大名府广场上刚刚燃起的滔天烈焰。
喧嚣和咒骂戛然而止。
争抢着要手刃国贼的百姓们,动作僵住了。
那个刚刚用钢刀为儿子报了仇的老汉,满身血污,呆立在原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瘫软如烂泥的张邦昌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跪在台下、浑身尘土的鹰眼司探子。
西线急报!
杨志被扣!
图谱易手!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二龙山众将的心口。
鲁智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一把推开身前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台边,铜铃大的眼睛瞪着那探子:“洒家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哪个不长眼的敢扣杨志兄弟?”
探子嘴唇干裂,几乎说不出话,只是重复着:“种老将军……是云州的种老将军……杨志兄弟一入城,就被扣下了……”
“放他娘的屁!”鲁智深勃然大怒,禅杖“哐”地一声顿在地上,震得木台嗡嗡作响,“种家世代忠良,怎会做这等事!定是那朝中奸臣使的坏!”
广场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刚刚跪地献上官印的大名府都监,此刻更是尴尬无比,举着官印的手臂微微发抖,进退两难。
这二龙山的统帅,前一刻还威风八面,主宰一城生死,下一刻,似乎自己的后院就起了大火。
无数双眼睛,此刻都汇聚在林冲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林冲没有看鲁智深,也没有看那惊慌失措的探子。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跪着的都监身上,落在了那方代表着大名府权力的官印上。
他缓缓走下木台,在都监面前站定。
“官印,我收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他伸手,接过了官印和兵册,随手递给了身后的朱武。
然后,他转向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都监,语气淡然:“大名府的防务,暂时还由你负责。约束好你的兵,城中若有任何骚乱,我拿你是问。”
都监如蒙大赦,连连磕头:“罪将遵命!罪将遵命!”
林冲不再理他,转身重新走上木台。
他看了一眼被百姓的血泪控诉和复仇狂热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张邦昌,对着周铮一摆手。
“此贼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但法有规矩,不可沦为私刑泄愤。”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全场。
“午时三刻已到,当众斩首,以正国法,以慰民心。”
周铮一愣,随即领命:“是!”
两名雷霆营的士兵上前,将已经失禁的张邦昌拖到木台中央。
手起,刀落。
一颗曾经高高在上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木台。
广场上,先前的狂热退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寂静。百姓们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神情复杂。
林冲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感慨。
“朱武!”
“在!”
“开仓放粮,继续!务必让城中每一户,今晚都有米下锅!”
“牛二愣!”
“在!”
“带你的人,接管城防,协助都监,维持秩序!”
“鲁大师!”
鲁智深正憋着一肚子火,闻言瓮声瓮气地应道:“统帅,有何吩咐?”
“你,跟我来。”
林冲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广场上的人群一眼,仿佛刚才那惊天的变故,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
鲁智深、朱武、周铮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跟了上去。
只留下大名府的百姓和官兵,望着林冲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天,真的要变了。
……
安抚使府衙,书房内。
门窗紧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名鹰眼司的探子已经喝了水,缓过神来,正详细地汇报着情况。
“……杨志兄弟按照统帅的吩咐,以亲属身份求见,献上了那块磨刀石。种老将军起初并未在意,只是将他安置在驿馆。可第二天一早,种家军便封锁了驿馆,言辞客气,却不准杨志兄弟离开半步。我们潜伏在云州的人手想要接触,也被挡了回来。可以确定,杨志兄弟被软禁了,那块磨刀石……也肯定被发现了。”
“洒家就说!”鲁智深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那姓种的老头,不是好东西!枉我们还当他是个英雄!他这是想吞了咱们的图谱,再去朝廷面前邀功!”
周铮也皱着眉:“统帅,种师道久经沙场,为人固执。他一生忠于赵家,恐怕是把我们当成了真正的反贼。如今图谱落入他手,只怕……”
只怕他会立刻上呈朝廷。
这句话周铮没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一旦图谱到了枢密院那帮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他们或许造不出合格的火器,但他们可以凭借图谱,摸清“震山雷”的原理和弱点。
更重要的是,二龙山“一石四鸟”的计策,将彻底破产。
书房内,唯有两人没有说话。
一个是朱武,他摇着羽扇,双眼微闭,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另一个,就是林冲。
他背对着众人,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一动不动。
“朱武,你怎么看?”许久,林冲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朱武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统帅,此事有三种可能。”
“其一,如鲁大师所言,种师道见利忘义,想独吞图谱,向朝廷献媚。但以种师道一生的为人来看,可能性不大。”
“其二,朝廷已有密旨传达云州,命他见到我二龙山的人,立刻扣押。他这是奉命行事。”
“其三,”朱武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是我们自己送去的那封‘告密信’,起了作用。”
此言一出,鲁智深和周铮都是一愣。
那封匿名告密信,是林冲的阳谋。目的是为了逼迫朝廷猜忌种师道,把他往二龙山这边推。
难道……这步棋走错了?
林冲缓缓转过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说得对,问题就出在那封信上。”
他走到桌边,手指在地图上“云州”和“汴京”两个点之间划过。
“我们低估了种师得的忠心,也高估了朝廷的脑子。”
“我们的信,是想让朝廷怀疑种师道。可如果种师道在接到我们的信之前,就已经向朝廷坦白,说有‘反贼’要派人来接触他呢?”
朱武的羽扇停住了,他瞬间明白了林冲的意思。
“统帅是说……种师道将计就计?他先向朝廷报备,再扣下杨志兄弟,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给朝廷看?”
“不。”林冲摇了摇头,“他不是做给朝廷看,他是做给他自己看。他扣下杨志,是为了向自己的‘忠义’有个交代。但他没有立刻将杨志押送汴京,也没有声张,说明他还在犹豫。他在看那份图谱,在掂量图谱的分量,也在掂量我林冲的分量。”
林冲的分析,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其中的勾心斗角,远比直接开战要复杂百倍。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鲁智深急道,“杨志兄弟还在他手上!万一他想通了,把人送到汴京……”
“他不会。”林冲斩钉截铁地说道,“至少,暂时不会。”
他走到朱武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方刚刚到手的大名府官印,在手中掂了掂。
“种老将军在等,等我出下一招。他想看看,我这个‘反贼’,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有多大的本事。”
林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以为扣下杨志,就能拿到主动权,逼我低头?”
“那我就把这个局,搅得更大一点。”
他将官印重重地拍在桌上。
“朱武!”
“属下在!”
“立刻拟一份状纸,以我二龙山林冲的名义,直接送去汴京!就告……告云州守将种师道,私通反贼,意图谋反!”
“什么?!”鲁智深和周铮同时惊呼出声。
这简直是疯了!
自己人被扣,不去救,反而去告对方谋反?这不是把杨志往死路上推吗?
朱武却瞬间明白了林冲的意图,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统帅英明!此乃……绝户计!”
林冲看着目瞪口呆的鲁智深,缓缓说道:
“种老将军想当忠臣,关起门来和我们撇清关系。可我偏不让他如愿。”
“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种师道,就是和我林冲有勾结!”
“这盆脏水泼过去,汴京城里的官老爷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做出信了的样子!他们会立刻派人去查,去夺权,去把种师道这个‘不忠’的将军拉下马!”
“我要逼着他,没有退路!”
“我要让他明白,这浑水,他既然沾了,就别想再洗干净!”
林冲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地图上,那代表着大宋半壁江山的广袤土地上。
“他想看戏?我偏要把他也拉到戏台上来!”
“这坑,本来是挖给朝廷的。既然种老将军自己要往里跳,那我就帮他一把,把土埋得再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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