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这话出口，如石投静水。
七爷脸上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慵懒和玩味的笑容微微一凝，敲着桌面的扇骨也停顿了一瞬。他身体稍稍前倾，目光里探究的意味更浓：“哦？不是一个人？余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语气依旧平稳，但那份刻意营造的轻松底下，一丝锐利悄然透出。
【风险提示：目标人物情绪波动检测，警惕性提升。言语引导性增强。】
余则成能感觉到身后两道来自跟班的视线更具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针，刺在背心。他端起面前那杯已微凉的龙井，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汤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系统在超负荷下勉强提供的几个策略碎片在脑中闪烁——虚实结合，指向模糊，争取主动。
“七爷既然对‘影子计划’如此了解，当知此计划筹划多年，渗透极深。”余则成放下茶杯，目光与七爷对视，不闪不避，“若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在军统、中统乃至我党内部，布下如此错综复杂、彼此呼应又互不知情的网络？‘影子’更像是一个代号，一个核心，围绕这个核心，有一个紧密的团体在运作。我甚至怀疑，”他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个‘影子’小组的成员，彼此可能也仅以代号相称，单向联系，他们自己，也未必清楚所有人的存在。”
这是他根据已掌握的情报，结合系统对“影子计划”行为模式的分析，以及中《悬崖》里敌人严密组织方式给人的压迫感，进行的合理推测与放大。真假掺半，才能最大限度地迷惑对手。
七爷摇扇子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神闪烁，显然在快速消化并判断余则成这番话的价值。“团体……核心……”他喃喃重复，随即追问，“那么这个核心，是谁？或者说，你怀疑是谁？”
“我级别不够，接触不到最核心的机密。”余则成坦然道，这是实情，也是最好的掩护，“但我奉命追查‘风筝’下落，以及‘老算盘’前辈遇袭一事，所有线索都指向内部高层。有几处不合常理的调动，几次关键情报的泄露，时间点都太过巧合。”他报出了两个在军统内部职位不算最高，但身处关键岗位、有机会接触广泛情报的名字，这两个人，一个与周海潮过往甚密，另一个则疑似与重庆某位素以“稳健”着称的元老有牵连。这是他精心挑选的“诱饵”，既具备一定的可信度，又能将水搅浑。
“值得注意的是，”余则成补充道，目光扫过七爷若有所思的脸，“这两人的升迁轨迹，都与早年间一位现已退隐、但门生故旧遍布情报系统的元老有关。这位元老，据说与日本黑龙会，在早年有过一些不清不楚的往来。”这后一句，则是他更大胆的试探，将线索引向更深远、也更难查证的历史迷雾。
【信息投放：目标人物信息接收中……微表情分析：对提及的元老名字反应强度高于前两个名字，瞳孔微扩0.1秒。初步判断：该信息具有较高价值或触及目标已知信息。】
七爷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紫砂茶壶上摩挲着。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只有那半株“龙涎根”的异香持续弥漫。
“黑龙会……退隐元老……”七爷忽然轻笑一声，意味不明，“余老板，你提供的这些，很有意思。不过，空口无凭啊。”他重新抬起眼，目光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我需要更实在的东西，比如，‘风筝’最后传递出的信息，或者，‘老算盘’现在确切的位置。这半株‘龙涎根’，换这些模糊的指向，我的诚意，似乎展示得足够了，你的呢？”
压力再次回到余则成身上。他知道，仅凭这些无法立即验证的猜测，不足以换取救命的药引。
“‘风筝’的信号在彻底消失前，指向了一个地方——”余则成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抛出一个经过修饰的关键信息，“城西，废弃的福音堂。那里，可能留有他最后的发现。但我必须提醒七爷，那里现在很可能已是陷阱。”这是事实，“风筝”最后的情报确实提及福音堂，但具体是什么，连余则成自己都还未彻底查明。而陷阱的警告，则半真半假，既能增加自己情报的可信度，也能给七爷的行动制造障碍。
“至于‘算盘’前辈，”余则成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无奈，“我与他最后一次联系，是在黑水镇外的乱葬岗。他身受重伤，为引开追兵，与我分头行动。之后……便再无音讯。我此番冒险潜入黑水镇，一方面为救同伴，另一方面，也是想查明‘算盘’前辈的生死下落。”
他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最难被拆穿。
七爷盯着余则成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余则成坦然回望，将那份对前辈的担忧、自身的焦虑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清晰地展现在眼神中。
【心理状态模拟：维持表面镇定，内心焦虑度65%。微表情控制：符合情境设定。欺骗检测：通过（基于现有数据库及对方观测条件）。】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
“哈哈，好！”七爷忽然朗声一笑，打破了沉寂，他拿起桌上的玉盒，向前一推，“余老板是信人，我‘七爷’也不是小气之人。这半株‘龙涎根’，你先拿去救人。”
余则成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警惕丝毫未减。他伸手接过玉盒，触手温润，那奇异的香气更浓了。他小心地打开一条缝再次确认，与老石描述的别无二致。
“多谢七爷。”他将玉盒仔细贴身收好。
“别急着谢。”七爷折扇“唰”地展开，语气重新变得慵懒，但话里的内容却丝毫不轻松，“这半株药，能暂时稳住你朋友的伤势，但根治，需要另外半株，以及……金针渡穴之法。”
余则成心一沉，知道真正的条件来了。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七爷身体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天后，有一批货会从码头运出，走的是日本宪兵队的特别通道。我要知道这批货的具体清单，以及接收人是谁。”
日本宪兵队的特别通道？余则成眉头微蹙。这任务的风险极高，宪兵队戒备森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七爷太高看我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接触到这等机密？”
“你自然有你的办法。”七爷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相信‘青瓷’的能力，也相信你为了救朋友，什么险都敢冒。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诱惑，“事成之后，不仅另外半株‘龙涎根’奉上，我还可以告诉你，谁才是真正下令追杀‘算盘’，以及……谁可能才是‘影子’核心最可能的候选人之一。这个情报，对你而言，价值应该足够了吧？”
真正下令追杀“算盘”的人！“影子”核心的候选人！
这两个信息，如同致命的毒饵，精准地命中了余则成目前最迫切的需求。他需要知道敌人是谁，需要揪出内部的鬼，才能扭转一直被动挨打的局面。
【任务评估：风险等级：极高。成功率预估：17%（基于现有情报及资源）。收益评估：获得完整“龙涎根”，获取关键情报“追杀令来源”及“影子核心候选人”。建议：需更多情报支持，需制定周密计划。】
系统的评估冰冷而客观，17%的成功率，近乎送死。
但余则成没有选择。阿诚等不起，他自己，也等不起。敌人不会给他慢慢调查的时间。
“好。”余则成吐出一个字，没有任何犹豫，“我尽力一试。但需要时间准备，以及……一些必要的帮助。”
“痛快！”七爷抚掌，“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的手下说。他们会给你提供一些便利。但记住，只有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辰，无论成败，我要在这里看到货品清单的副本。”
他摆了摆手，身后一名跟班上前，递给余则成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和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钱。“需要联络，去城隍庙西街的‘陈记杂货铺’，亮出铜钱，说要买朱砂。”
余则成接过纸条和铜钱，触手冰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与这位神秘的“七爷”，算是暂时绑在了一条摇摇欲坠的船上。
他没有再多言，起身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听雨轩”。脚步沉稳，直到走出茶楼，融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被阳光一照，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怀中的玉盒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香气，提醒着他刚才交易的沉重。
他没有立刻返回瀑布洞穴，而是按照系统的【环境扫描】提示，在镇子里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迅速拐入一条僻静的巷道，快速展开七爷跟班给的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余则成瞳孔骤然收缩——
“小心汪曼春。”
汪曼春？76号的那个汪曼春？她怎么会……？难道七爷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76号？还是另有所指？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让他刚刚与七爷达成协议后稍定的心绪，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他想起中《潜伏》里李涯的狡诈，也想起中《悬崖》里高彬的多疑，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同时置身于天津站与哈尔滨警察厅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与阴谋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条揉碎，撒入路边的排水沟。
现在的他，没有退路。无论是为了阿诚，还是为了揭开“影子”的真面目，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摸了摸怀里那半株救命的“龙涎根”，又捏紧了那枚冰冷的铜钱，目光投向黑水镇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
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
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也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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