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砖瓦窑的血腥气,被接连数日的暴雨冲刷得淡了。许都城内的动荡,也随着这场及时且猛烈的雷雨,以及荀彧、郭嘉等人雷厉风行的后续清理,逐渐趋于表面上的平静。
荀纬被安置在郭嘉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别院中养伤。手臂上的刀伤不算太重,但连日的惊惧、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让他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窗外雨声渐歇,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雨后清新的味道。
一名沉默寡言的老仆悉心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郭嘉则像个幽灵,时而出现,丢下几句消息,时而消失无踪。
“那晚擒获的活口,嘴硬得很,但撬开了几个,顺藤摸瓜,在许都和周边清剿了不少据点。缴获的信件账册,够某些人喝一壶的了。”郭嘉某次出现,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茶杯,一边说道,“那个服毒自尽的首领,查清了,是多年前因贪腐被罢黜的一个边郡都尉,化名潜伏多年,成了‘颖考’的刀把子。可惜,没揪出他背后真正的主子。”
荀纬靠坐在榻上,静静听着。他知道,所谓的“主子”,必然还隐藏在朝堂深处,地位尊崇,这次行动虽然重创了“颖考”的执行层,但根系并未完全斩断。政治博弈,从来都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拉锯战。
“荀令君伤势无碍,已重新视事。朝廷对外宣称,剿灭了一伙意图趁司空远征作乱的江湖匪类,你荀文辅协助有功,具体细节,秘而不宣。”郭嘉看了荀纬一眼,嘴角带着惯有的戏谑,“怎么样,从默默无闻的档案小吏,变成幕后功臣,感觉如何?”
荀纬苦笑一下:“祭酒莫要取笑。纬只求安稳,此番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说的倒是真心话,这段日子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权力漩涡的可怕,若非身不由己,他宁愿回到那散发着霉味的档案库,与世无争。
郭嘉嗤笑一声:“安稳?文辅啊,从你发现那封密信开始,就注定与‘安稳’二字无缘了。你的才能,就像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有些人,想藏是藏不住的。”
正说着,老仆进来禀报:荀令君到访。
荀彧的到来,让房间内的气氛为之一肃。他依旧穿着素雅的深衣,气色比遇袭时好了许多,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他先关切地询问了荀纬的伤势,嘱咐他好生休养,然后才将话题引向正事。
“文辅,此次你临危受命,深入虎穴,功勋卓着。于公,你为朝廷铲除了一大隐患;于私,你亦救了老夫一命。”荀彧的语气温和而郑重,“我与奉孝商议过,对你的安置,有几个选择,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荀纬心中一凛,知道决定未来道路的时刻到了。他坐直身体,恭敬道:“请令君明示。”
荀彧缓缓道:“其一,你可继续回尚书台任职。经此一事,我可保举你升任尚书郎,掌机要文书,参议政事。此乃仕途正轨,前程可期。”
尚书郎,已是中级官员,地位远非昔日书佐可比。这对任何寒门子弟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晋升。
“其二,”荀彧继续道,“奉孝颇为欣赏你的机敏与学识,他麾下正缺擅长梳理情报、破解密文之人。你若愿意,可入其军师祭酒府,职衔或许不高,但能接触核心机要,更能发挥你所长。”
这是进入曹操核心谋士圈子的捷径,风险与机遇并存。
“其三,”荀彧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荀纬,“我可举荐你出任一方县令,或郡中曹掾,远离许都是非之地,脚踏实地,历练实务。以你之才,治理一方,当非难事。”
这是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中枢权要、机密谋士、地方干吏。每一条都代表着一种未来。
郭嘉在一旁懒洋洋地补充道:“文若兄忘了说第四条:你若想继续回兰台整理典籍,图个清静,也未尝不可。不过,我怕那些故纸堆,如今已装不下你了。”
荀纬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荀彧的沉稳、郭嘉的狡黠,脑海中闪过穿越以来的种种:档案库的灰尘、兰台的深邃、司空府的算盘、北阙的杀机、武库的烈焰、北邙的血雨……他渴望安宁,但深知树欲静而风不止。逃避,或许能得一时的安稳,但在这个乱世,没有实力和位置的“安稳”如同沙上堡垒。而且,他心底那份来自现代灵魂的探索欲和隐隐想要有所作为的念头,也在蠢蠢欲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令君,祭酒。纬本微末,蒙二位不弃,委以重任,得效犬马之劳。经此一事,纬深知才疏学浅,尤需磨砺。中枢机要,非纬所能骤当;军谋秘策,亦恐力有未逮。纬愿择第三条路,请外放一县,亲民理事,历练实务。唯有根基稳固,方能将来为朝廷、为司空、为二位分忧。”
他选择了地方。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留在许都,固然能更快接触权力核心,但他根基太浅,贸然卷入高层斗争,无异于孩童持金过市。而去地方任职,既能避开眼前的锋芒,又能积累实实在在的政绩和经验,更重要的是,可以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相对独立的“根据地”。乱世之中,有地盘、有实绩,才是硬道理。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他没想到荀纬如此年轻,却能看得这般深远,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道理。他点了点头:“不慕虚名,务实肯干,甚好。既然你意已决,老夫便为你谋划一处合适的外任。”
郭嘉也挑了挑眉,笑道:“有意思!放着眼前的捷径不走,偏要去地方吃苦头。也罢,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说不定哪天,我还得去你那儿避祸呢。”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荀彧便起身告辞,他政务繁忙,能抽空前来已属不易。
送走荀彧,郭嘉拍了拍荀纬的肩膀:“好好养伤,任命下来前,就住这儿。许都这边的手尾,我和文若兄会处理干净,不会让人打扰你。至于‘颖考’的余孽,你也不必过分担忧,经此重创,他们短期内难成气候。不过……”他语气微沉,“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逍遥法外,你日后在地方,也需时时警惕。”
荀纬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荀纬在别院中安心养伤,同时开始有意识地阅读一些地方治理、刑名钱谷之类的书籍,为即将到来的县令生涯做准备。他偶尔也会向郭嘉请教一些军政事宜,郭嘉心情好时,会点拨一二,往往让他茅塞顿开。
旬日之后,荀纬伤势大好,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出任豫州鲁阳县令。
鲁阳,位于豫州西南,并非繁华大邑,但也非边远贫瘠之地,境内有山有水,民生还算安稳,正适合新手县令历练。这显然是荀彧精心挑选的结果。
离别之日,郭嘉赠了荀纬一柄装饰精美的短剑和一本他亲笔注释的《孙子兵法》,嬉笑道:“剑以防身,书以谋略。望你此去,莫要辱没了我郭奉孝的名头。”
荀纬深深一揖:“祭酒教诲,纬永志不忘。”
他没有再去见荀彧,只是托郭嘉转达了谢意。有些感激,放在心里比挂在嘴上更重。
一辆简朴的马车,载着荀纬和寥寥行装,驶出了许都城门。回头望去,巍峨的城郭在夕阳下沉默矗立,这座他经历了生死、见证了阴谋与忠诚的帝都,渐渐远去。
前路漫漫,未知而充满挑战。但荀纬的心中,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底气与从容。他不再是一个懵懂闯入异世的旁观者,而是真正开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留下自己足迹的参与者。
档案管理员的故事告一段落,而鲁阳县令的篇章,即将开启。探索与成长,将在新的舞台上,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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