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阶段训练进入后半程,一种无形的、却比任何体能消耗都更磨人的压力,开始如同稀薄却无处不在的毒气,悄然弥漫在“利刃”预备队的上空。不仅仅是日益严苛和贴近实战的训练科目,更源于那个日益迫近的、决定所有人去留的——中期综合评估。
评估不再仅仅依赖于训练场上的数据和演习中的表现。它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加冷酷。它深入每个人的训练日志、心理测评、小组互评,甚至包括教官团队(尤其是山魈和偶尔现身的陆沉)那从不宣之于口、却足以定人生死的观察印象。
程微意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评估利刃的锋芒。她像一块被放在高倍显微镜下的切片,每一个细胞的活力与缺陷,都被无情地审视、记录、打分。她的优势——战术思维、意志韧性、环境适应力,被反复提及和肯定;而她的短板——左臂功能性限制、绝对力量不足、以及在极端压力下偶尔因过度思考而产生的瞬间迟疑,也同样被毫不留情地标注放大。
她试图让自己变成一台完美的机器,精准,高效,没有情绪波动。但陆沉的存在,以及那组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冰冷代码,却总在她最需要冷静的时候,搅动起不该有的涟漪。
这天下午,所有预备队员被集中到那栋被称为“静默之所”的建筑。这次并非进行心理抗压训练,而是进行一项极其精密和私密的——生理心理综合状态评估。包括体能极限下的生理指标监测、复杂情境下的应激反应分析、以及通过先进设备进行的潜意识情绪映射。
程微意躺在冰冷的检测椅上,身上连接着各种传感器。幽闭的空间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她按照指令,在虚拟场景中进行着各种决策和反应测试。大部分时间,她都能保持高度的理性和冷静,如同一个被输入了最优程序的AI。
然而,当虚拟场景切换到一片硝烟弥漫、危机四伏的城市废墟,一个模糊却挺拔的、属于“指挥官”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用那种熟悉的、冷冽而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一个极其危险的指令时,程微意感觉到自己连接在指尖的皮肤电传感器,传来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法掩饰的波动。
屏幕上,代表她情绪状态的曲线,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不符合“绝对理性”模型的峰值。那不是恐惧,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高度专注、本能信赖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负责监控数据的技术人员似乎注意到了这个异常,低头记录了什么。
程微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强迫自己立刻调整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战术本身,不再去关注那个虚拟的身影。但那个瞬间的波动,像一枚指纹,已经留在了她的评估档案上。
评估结束后,她感觉比完成一次极限越野还要疲惫。那种被从内到外彻底剖析、连最隐秘情绪都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心生寒意。
傍晚,她独自一人在基地边缘的林荫道上慢跑,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精神上的不适。左臂在规律的摆动中传来熟悉的酸胀感,但她已经学会与之共存。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四周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就在她经过一片相对茂密的杉树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间小道的尽头,有两个正在交谈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形敦实冷硬,是山魈教官。而另一个,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肩线在夕阳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是陆沉。
程微意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几乎停滞。他们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但山魈的目光,却越过了陆沉的肩膀,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陆沉似乎察觉到了山魈目光的转向,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没有回头,但程微意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感知,已经锁定了他身后的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稀疏的树木,一种无声的、压抑的张力在三人之间蔓延。
程微意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她应该立刻离开,避免打扰教官的谈话,也避免与陆沉那令人窒息的注视正面相对。但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种莫名的、想要知道他此刻反应的冲动,攫住了她。
他会怎么看待她评估中的那个“异常波动”?他会认为那是软弱?是不专业?还是……
几秒钟令人难堪的沉默后,陆沉终于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冷峻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暖色,却丝毫无法融化那眼底深处的冰寒。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程微意身上,从上到下,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她沾着汗水的额发,微微泛红的脸颊,自然下垂却依旧能看出用力的左臂,最后,重新回到她的眼睛。
没有训斥,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
他就那么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坐标点。
程微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尽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关于评估的讯息,看不到对她那个“失误”的评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沉寂。
这种沉寂,比任何明确的批评都更让她感到不安。
最终,是山魈教官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对着程微意方向,没什么表情地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程微意如蒙大赦,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立刻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加快脚步,消失在了林荫道的拐角。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山魈才收回目光,看向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陆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的评估报告你看过了?那个情绪峰值……”
陆沉默默地将目光从程微意消失的方向收回,投向远处沉落的夕阳。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过了好几秒,他才用那种一贯冷冽的、听不出情绪的声调开口,打断了山魈的话:
“数据只是参考。”
他没有评价那个“峰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用一句近乎冷漠的“数据只是参考”,将山魈未尽的疑问,连同程微意那颗悬在半空的心,一起轻飘飘地搁置了。
但山魈却从他这罕见的、近乎回避的态度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看了看陆沉紧绷的下颌线,又看了看程微意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林荫道上,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杉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响,如同无声的叹息。
程微意一路跑回宿舍,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才感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消退。她大口地喘息着,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陆沉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数据只是参考”?他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暗示她,那个“波动”在他那里,根本无足轻重?或者……是另一种她不敢深思的可能?
评估的利刃,不仅剖开了她的能力图谱,似乎也在她与陆沉之间,那道本就厚重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隙。她依然看不懂他,依然被他那套冰冷莫测的规则所困,但一种模糊的、危险的预感告诉她,有些东西,正在这评估的阴影下,悄然发生着不可逆转的改变。而她,正被这股无声的暗流,推向一个更加未知的漩涡中心。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报告教官,请指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