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的血腥一夜，如同投入汴梁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深水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皇城司如狼似虎，不仅锁拿了王浚、吴敏及其残存随从，更将当晚在樊楼目睹血案的所有宾客、歌姬、仆役尽数拘押！一时间，汴京震动，人心惶惶！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天亮前便飞入了重重宫阙。
东宫，崇政殿。
太子赵桓一身杏黄常服，端坐书案之后。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捏着一份由心腹太监连夜送来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案前，跪着脸色惨白、浑身筛糠的吴敏（已被皇城司暂时释放，交由东宫“看管”）。
“废物！”赵桓猛地将密报摔在吴敏脸上！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孤让你去结交清流，探听风声！你倒好！跑去樊楼争风吃醋！还让人当众打死东宫侍卫！打的是侍卫吗？打的是孤的脸！是东宫的脸！”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王浚！区区一个康王府的走狗！也敢如此嚣张！他背后是谁？！是康王！是韦贤妃！他们这是要骑到孤头上拉屎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吴敏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是那王浚…他…他故意挑衅！强抢师师姑娘！还辱骂殿下！臣…臣一时激愤…才…”
“激愤？！”赵桓一脚踹翻书案！笔墨纸砚洒落一地！“你激愤？！你知不知道！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孤的笑话！康王和信王的人，恐怕已经在起草弹劾孤‘纵容属官狎妓斗殴、残害人命’的奏章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好得很！既然他们不仁，休怪孤不义！”
他猛地转身，对着阴影中垂手侍立、如同毒蛇般沉默的秦桧：“秦桧！拟孤手谕！以‘纵奴行凶、残杀东宫侍卫、藐视储君、图谋不轨’之罪！弹劾康王赵构！请父皇…削其王爵！圈禁宗正寺！严查其府中死士来源！是否…私通外邦！”最后四字，他咬得极重！
秦桧眼中精光一闪，躬身应道：“臣…遵旨！”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太子终于被彻底激怒了！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
康王府，听涛轩。
康王赵构脸色铁青，将手中一份抄录的太子弹劾奏章狠狠撕碎！碎片如同雪片般洒落。
“好一个太子！好一个‘图谋不轨’！好一个‘私通外邦’！”赵构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他这是要置本王于死地啊！”他猛地看向跪在下方、面无人色的王浚，“还有你这个蠢货！谁让你去招惹吴敏的？！谁让你在樊楼杀人的？！你知不知道你给本王捅了多大的篔子？！”
王浚吓得魂飞魄散：“王爷！是…是那吴敏先挑事！他辱骂王爷！臣…臣一时气不过…才…”
“闭嘴！”赵构一脚将他踹翻，“气不过？！本王看你就是精虫上脑！被那个李师师迷昏了头！”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恨意，“太子…这是要借题发挥！彻底废了本王！本王岂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转身，对心腹幕僚低吼：“立刻联络信王府！告诉他！太子已亮屠刀！下一个就是他！唇亡齿寒！让他速速与本王联手！共抗东宫！还有！派人去韦妃娘娘宫中！请娘娘务必在父皇面前…替本王陈情！哭诉太子构陷手足！”
“是！”幕僚领命，匆匆而去。
信王府，密室。
信王赵榛看着手中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信——一份来自康王府的求援信，一份来自宫中眼线关于太子弹劾奏章的抄本。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打起来了？好！打得好！”他抚掌轻笑，“本王就怕他们不打！太子想借机除掉老三？老三想拉本王下水？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告诉康王府的人！本王…愿与康王兄‘同仇敌忾’！共抗太子暴政！另外…让我们的人，把太子这些年‘结交边将’、‘私蓄甲兵’、‘窥探帝踪’的证据…‘不经意’地漏一点给…梁师成梁公公！记住！要‘不经意’！”
“是！”阴影中有人应声。
后宫，玉华宫。
韦贤妃（康王赵构生母）一身素雅宫装，却难掩眉宇间的焦虑与愤怒。她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老嬷嬷。
“构儿…这次麻烦大了！”韦妃声音带着哭腔，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忧色，“太子这是要往死里整他啊！‘私通外邦’？这是要诛九族的罪名啊！”
“娘娘莫急！”老嬷嬷低声劝慰，“康王殿下吉人天相！陛下…陛下最是疼爱殿下！岂会听信太子一面之词？”
“疼爱？”韦妃苦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陛下心里…只有他的书画道法！何曾真正关心过我们母子？太子是嫡长子！名分早定！构儿…不过是…”她不敢再说下去。
她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行！本宫不能坐视构儿被废！嬷嬷！去！把本宫那对‘血玉髓’的镯子找出来！还有…前年陛下赏的那幅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备轿！本宫…要去垂拱殿！面圣！”
垂拱殿后暖阁。
宋徽宗赵佶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震怒或焦虑。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长发随意披散，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紫檀画案前，专心致志地描绘着一幅《瑞鹤图》。笔下仙鹤姿态飘逸，祥云缭绕，一派仙家气象。仿佛宫墙外那场足以震动国本的夺嫡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童贯垂手侍立一旁，低声禀报着樊楼血案的细节、太子的弹劾奏章、康王的辩解、信王的“仗义执言”以及韦妃在殿外哭诉求见的消息。
徽宗笔下不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直到童贯说完，他才用画笔蘸了蘸朱砂，在一只仙鹤的丹顶上轻轻一点，声音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死了几个侍卫？伤了几个妓女？也值得闹成这样？太子…太沉不住气了。构儿…也是胡闹。”
他放下画笔，拿起旁边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颜料，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告诉太子，弹劾康王的折子…朕看了。兄弟阋墙，徒惹人笑。让他闭门思过三日，好好读读《孝经》。康王…纵容门客，滋扰地方，罚俸一年，禁足王府一月。至于那个王浚…杖八十，流三千里。那个歌伎…叫什么师师的？皇城司查查，若无不法，放了便是。”
轻描淡写！仿佛处置的不是一场涉及储位之争、死了数名东宫侍卫的血案，而只是几个孩童打架般微不足道！
童贯心中凛然，躬身应道：“老奴遵旨。”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那…信王殿下和韦妃娘娘那边…”
“信王？”徽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不是最重‘兄弟情义’么？让他好好在府里…照顾他那两位‘兄长’！无事…少出门！韦妃…”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告诉她，朕知道了。让她回宫好生歇着，莫要再为些小事烦心。朕…还要作画。”
“是！”童贯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徽宗重新拿起画笔，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即将完成的《瑞鹤图》。画中仙鹤翩跹，祥瑞缭绕。他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整个帝国的兴衰、儿子的生死搏杀，都不及他笔下这一方虚幻的仙境来得重要。
暖阁内檀香袅袅，静谧得如同世外桃源。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寒鸦，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撕破了这虚假的宁静，提醒着这座宫城深处，那无处不在的冰冷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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