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色，总带着几分湿漉漉的缠绵。杭州城外，那座悄然换了主人的奢华庄园里，玉兰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却衬得往来人脸上的凝重愈发分明。厅堂之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暖风与鸟鸣，只余下烛火摇曳，映照着每一张紧绷的面孔。
蔡攸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如水，指节却无意识地在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下首左边是文官之首张浚，右边是以高俅、呼延灼为首的武将。他的身侧，朱映雪、柴二娘、扈三娘几位女眷端坐，眉宇间难掩忧色。更引人注目的是稍后位置安置的皇后朱琏，她紧紧搂着年幼的太子，韦妃和小刘妃则脸色苍白，指尖绞着帕子。
张浚站起身，环视一周，声音低沉而清晰：“诸位，北方的消息，多方印证，已大致明晰。”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那血淋淋的现实，“今日所闻，非为一城一池之失，乃是我华夏文明前所未有之浩劫。”
他首先描述了金人破城后 system 性的抢掠，内府百年积藏被掠一空，礼器法物北运，三馆秘阁藏书焚烧弃掷，尤其提到《宣和画谱》所载前代名画多遭毁损。“此乃文脉之殇！”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接着是“牵羊礼”，宗室数千人如牲口般被驱赶北上的场景，他强调这是金人有意为之的、摧毁尊严的仪式。最后是汴京十室九空，瘟疫流行，以及金人 systematic 拆除宫殿建材运往上京，“意在抹去故都痕迹，永镇中原”。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打在众人心上。朱琏皇后搂着太子的手臂收紧，指节发白。韦妃和小刘妃低下头，肩膀微颤。朱映雪悄悄握住了蔡攸放在桌下的手，触感一片冰凉。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张浚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更加沉痛，几乎一字一顿：“此外，有两事，需禀报主公，告知诸位。” 他看向蔡攸，目光复杂，“据确凿消息，太师……蔡公，在城破之际，于鲁国公府……自焚殉国了。”
厅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蔡攸闭上眼，下颌线绷紧，良久才缓缓睁开，示意张浚继续。
“还有，”张浚的声音更低，“公子蔡行，为掩护主力突围，率太平社死士断后，于西门血战……力竭殉国，所部……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次，连呼吸声都轻了。柴二娘和扈三娘别过脸去，朱映雪的手握得更紧。高俅额角渗出汗珠，呼延灼等将领则双目赤红，拳头紧握。蔡京的结局令人唏嘘，蔡行的死则带着壮烈的残酷。蔡攸家族的牺牲，血淋淋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悲愤与绝望如同浓雾，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张浚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提振人心的力量：“然，天不亡华夏！主公深谋远虑，早已布下今日之局！”
他不再看北方，而是将目光投向江南的地图：“江东兵马督监林冲，拥精兵三万，已控制宁国府、广德军一线要隘！江西卢俊义，三万劲旅镇守江州、洪州，扼守鄱阳湖口！荆湖祝朝奉，三万水陆兵马巡防岳州、鄂州，掌控长江中游！两浙宋江，三万本部驻扎杭、秀，拱卫核心！此外，原禁军指挥使董平、徐宁二位将军，亦率旧部精锐来归，听候调遣！”
一个个名字，一支支兵力，从张浚口中清晰报出。每报出一个，厅内众人的眼神就亮一分。这不是仓皇南逃后的残兵败将，而是早已悄然部署在江南的十二万精锐！这不再是绝地求生，而是一场早有准备的战略转移和力量汇合！
张浚最后强调：“此番主公能顺利南下，宫中贵人能安然抵达，英国公、兵部尚书秦桧大人在中枢斡旋、传递消息，功不可没！”
心理的过山车在此刻达到了顶点。前一刻还沉浸在国破家亡、主君丧父失子的巨大悲恸中，下一刻却得知己方在江南竟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和朝廷内应！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从后妃到将领，都产生了一种眩晕般的震撼和绝处逢生的狂喜。
女眷们的反应最为直接。朱映雪、柴二娘、扈三娘彼此对视，眼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她们亲身经历了南下的艰险，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夫君布局之深、付出之巨。皇后朱琏看向蔡攸的背影，眼神复杂，感激与愧疚交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太子的安全，是建立在蔡家如此惨重的牺牲之上。韦妃和小刘妃更是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将蔡攸视为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高俅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他这位曾经的弄臣，最擅审时度势。蔡攸不仅隐藏了如此实力，更能忍痛舍亲，这种为成大事不惜一切的魄力，让他彻底折服，不敢再有任何异心。呼延灼等将领则在悲愤之余，更为蔡攸的深远布局和其家族展现出的忠烈所震动，忠诚之心愈发坚定。
张浚适时总结，声音激昂：“呜呼！太师以死明志，蔡行公子为国捐躯，此乃蔡门忠烈！然，主公忍痛舍亲，非为私利，实为保全社稷元气，预布今日之局！江南十二万精兵严阵以待，朝中秦尚书暗助，此皆主公多年心血所系！今太子在侧，将士用命，此非败逃，实乃中兴之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蔡攸身上。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那巨大的悲痛，也像是在凝聚某种力量。当他抬起头时，眼中的痛楚已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坚毅所取代。
“先父……与行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逐渐变得锐利，“然，我蔡攸在此立誓，他们的血，绝不会白流！”
他站起身，身形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今日，我等汇聚于此，非为舔舐伤口，乃为继承遗志！这江南千里，十二万将士，便是我等复仇之基，中兴之本！自今而后，望诸位与我同心，辅佐太子，练精兵，蓄粮草，待时而动，必雪此靖康之耻！”
这番话，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他将家族的牺牲，化为了集团前进的动力。此刻，追随蔡攸，不再仅仅是寻求安全，更是承担起一份沉重的责任和共同的使命。
会议在一种悲壮而激昂的气氛中结束。众人离去时，眼神中已没了之前的迷茫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决绝。
蔡攸独自走到厅外的回廊，凭栏远眺。北方天际，云层低垂，仿佛还弥漫着硝烟与血腥。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紧握栏杆的手，是朱映雪。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身后，张浚、高俅、呼延灼等人并未立刻散去，他们望着主公那略显孤寂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信使风尘仆仆地穿过庭院，直奔回廊而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报——主公！各位大人！西北急报！耶律大石将军已率西凉铁骑三万，并吐蕃首领扎西、多吉所部六万骑兵，突破金军阻截，前锋已过襄阳，不日即可抵达江陵，与我军会师！”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夯实了希望的基础。不仅江南稳固，更有强大的外援即将到来！蔡攸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底深处，仿佛有火焰燃起。他望向南方富庶的田野和远处连绵的军营，轻声道：“看来，这江南的春寒，就要过去了。”
江南的空气里，悲伤与希望交织，一个因共同苦难和巨大牺牲而更加团结、目标更加坚定的集团，真正成型。脚下的土地，不再是避难所，而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充满了复仇的力量与重铸天下的决心。而远方的援军，正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奔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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