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面上固执地震动着,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沈叙的目光与苏晚在空中交汇,那里面有挣扎,有她看不懂的沉重,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没有接电话,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然后,他拿起手机,直接设置了静音,反扣在桌面上。整个过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们继续。”他抬起眼,看向苏晚,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刚才那个打断从未发生。
苏晚的心却无法平静。那个未接的电话像一块巨石投在她心湖,漾开不安的涟漪。他的父亲,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能让他瞬间从那个偶尔会流露出些许温和的沈叙,变回一座封冻的冰山?
接下来的辅导,沈叙似乎更加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投入。他讲解得更细,要求更严,仿佛想用高数的逻辑世界,彻底覆盖掉现实中的烦扰。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她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更加努力地跟上他的思路。
辅导结束时,比平时稍晚。沈叙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明天下午两点,”他看着苏晚,重复了之前的约定,语气不容反驳,“校门口见。”
“……好。”苏晚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言,拿起那个沉寂的手机,转身离开了阅览室,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孤寂的重量。
第二天下午,苏晚提前十分钟到了校门口。阳光正好,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碎花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浅色针织开衫,心情是连日来少有的、带着一丝轻盈的期待。
一点五十九分,沈叙的身影准时出现。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休闲衬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气质清隽。他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
“走吧。”他言简意赅。
两人并肩走向公交车站。依旧是沉默居多,但今天的沉默,似乎少了之前的僵硬。苏晚偷偷打量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昨天辅导时要平和许多。
他说的画材店在几条街外,是一家颇有名气的老店,专业且种类齐全。一走进店里,浓郁的艺术气息便扑面而来,各种颜料、画布、画笔琳琅满目,空气中混合着松节油、亚麻仁油和木质画架的独特气味。
这是苏晚熟悉并热爱的领域。她像一只回到水里的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自觉地在一个个货架前流连,指尖拂过不同质感的画布,仔细查看颜料的色号和成分。
沈叙就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安静地观察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只是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看着她因为发现一块心仪的水彩纸而微微翘起嘴角,看着她对比两种牌子的油画颜料时认真的侧脸。
“你需要买什么?”苏晚在一个摆放着高级颜料的玻璃柜前停下,回头问他,“你的‘案例分析’,具体需要哪种类型的?”
沈叙似乎被问住了,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柜子里那些标着陌生名字的颜料管,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白?
“你平时用的,是哪一种?”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
苏晚眨了眨眼,心里那种荒谬感又浮现了。他连需要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拉她来买画材?
但她还是耐心地指给他看:“如果是油画,我一般会用这个牌子的艺术家级,色彩饱和度和耐久性都比较好。如果是水彩,那边那个牌子的矿物色系很不错……”
她一边介绍,一边习惯性地拿起一管镉红色,熟练地挤了一点点在旁边的试色纸上,用画笔蘸水晕开,展示给他看:“你看,这个红色很正,透明度也好。”
沈叙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试色纸上,而是落在了她握着画笔、纤细而专注的手指上。阳光从店铺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她微卷的发梢和认真的眉眼上跳跃。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深邃,“那就按你用的买。”
最终,沈叙在苏晚的“指导”下,买下了一整套价格不菲的艺术家级油画颜料、不同型号的画笔、调色油、以及几块上好的亚麻画布。结账时,他看着那长长的账单,眉头都没皱一下,利落地刷卡付款,仿佛买的只是一份普通的文具。
苏晚看着他提着一大袋与他清冷气质格格不入的画材,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他到底要做什么“案例分析”,需要用到如此专业且齐全的设备?
走出画材店,夕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谢谢你陪我过来。”沈叙开口,声音在傍晚的风里显得有些温和。
“不客气,”苏晚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会用这些吗?”
沈叙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着她写满好奇和探究的眼睛,夕阳的金光落入他深邃的眼底,仿佛融化了一丝寒意。
“不会。”他坦然地承认,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晚愣住了。
“但是,”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无波,“或许可以学。”
学?
苏晚更加困惑了。一个金融系的顶尖学霸,为什么要学油画?
她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在美术馆里精准的色彩评论,想起他研读《色彩构成学》时的专注……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悄悄在她心底萌芽。
难道……他做这一切,迂回、笨拙甚至有些可笑地接触艺术,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就在这时,沈叙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虽然设置了静音,但那持续的嗡鸣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依然清晰可闻。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去掏手机,但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息,瞬间又变得冷凝。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这一次,不是“父亲”,但显然也是一个他不想接、却又不能完全无视的号码。
他蹙紧了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厌烦和冷厉。
“我接个电话。”他对苏晚说了一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疏离。然后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到几步开外的一棵梧桐树下,背对着她,接起了电话。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透着紧绷的背影,心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微小的、带着甜意的猜想,像是被冷风吹过,微微摇曳起来。
电话那头似乎是他无法回避的、属于他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那个世界,冰冷,现实,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压力和规则,与眼前这袋散发着艺术气息的画材,以及她刚刚萌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格格不入。
他很快结束了通话,转身走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底残留的冷意尚未完全散去。
“走吧,送你回去。”他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两人再次沉默地走向公交车站。之前那点因画材店而生的微妙暖意,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彻底打散。
苏晚看着走在她身侧,重新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沈叙,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她好像离他近了一点,窥见了他冰冷外壳下的一丝笨拙和不同,却又被无情地提醒,他们之间,横亘着远比一份契约更深的鸿沟。
就在他们走到公交站台,等待车辆时,沈叙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马路对面。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且……不愿见到的人。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车型低调却气势迫人。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侧脸。那张脸与沈叙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冷硬威严,眼神锐利如鹰,正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平静地、却带着无形压力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沈叙的父亲。
他竟然……亲自来了。
(第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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