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最后那句“我等你”，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整整一夜都缠绕在苏晚的心头。她气愤于他的霸道和用合约作为武器，却又无法控制地去想他接父亲电话时骤然阴沉的脸色。
那个电话，像一道裂痕，让她窥见了冰山之下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流。她发现自己对沈叙的了解，贫瘠得可怜。
第二天，苏晚在极大的挣扎中度过。一方面，她不想如此轻易地屈服于他的“命令”，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卑微又可笑；另一方面，一种难以遏制的好奇与……或许是残留的关心，驱使着她，想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下午一点五十分，苏晚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最终还是换下了准备去看画展的连衣裙，穿上了平时去图书馆的简单t恤和牛仔裤。
“哟，不是说要硬气到底吗？”林薇薇靠在门边，笑着打趣。
苏晚有些窘迫地别开脸：“……我只是去跟他说清楚，以后高数不用他辅导了。”
“好好好，说清楚~”林薇薇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
当苏晚踩着点，几乎是踏着最后一秒走进图书馆三楼东侧阅览室时，沈叙已经坐在了老位置上。他面前依旧摊开着书本，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他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同。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虽然落在书页上，却许久没有翻动。阳光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别的，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坐。”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昨日的冷硬。
苏晚在他对面坐下，将背包放在一旁，正准备开口重申自己“说清楚”的来意。
“收拾一下。”沈叙却先一步开口，合上了面前的书本，动作利落，“我们出去。”
苏晚愣住了：“……出去？去哪里？高数……”
“今天不辅导高数。”沈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光晕，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去看画展。”
“画展？”苏晚彻底懵了，“可是……你昨天不是说……”
“合约目的是维持关系可信度。”沈叙打断她，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但仔细听，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一起去看画展，比在图书馆自习，更符合‘情侣’的日常行为模式。”
又是合约！苏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总能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记得城西美术馆今天有一个当代油画展，”沈叙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应该会感兴趣。”
他连画展的信息都查好了？苏晚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做着看似“约会”的事情，却非要披上“合约履行”的外衣。这层冰冷的外壳，仿佛是他最后的防线，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鸿沟。
她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但“当代油画展”这几个字，对她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而且，她内心深处，那个关于他为何研读色彩构成的疑问，也驱使着她想要探寻更多。
“……好。”最终，对艺术的热爱和那份无法熄灭的好奇心，战胜了赌气的情绪。
沈叙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去往美术馆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依旧沉默。但与之前的压抑不同，今天的沉默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苏晚偷偷观察沈叙。他今天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灰色针织衫，少了些平日的锋利，多了几分温和。他似乎真的只是来看画展，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到了美术馆，置身于色彩与线条构成的艺术世界里，苏晚很快就被那些充满张力的画作吸引了。她穿梭在各个展厅之间，时而驻足凝望，时而微微蹙眉思考，完全沉浸了进去。
沈叙就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安静地陪伴着。他没有像大多数陪同者那样表现出不耐或无聊，目光也会随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些画作上。
在一幅以大胆的蓝色和灰色为主色调、描绘深海与光影交错的抽象画前，苏晚停下了脚步，看了很久。
“这里的蓝，”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无意识的低语，又像是忍不住的分享，“用了不同层次的钴蓝和群青，混合了一点点的黑，才能表现出这种深海的压力感和神秘感。但是你看这里，”她指向画作中心一小片微弱的光晕，“他用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柠檬黄来提亮，一下子就让整个画面有了希望，活了过来。”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沈叙讨论这么专业的色彩运用。她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却撞上了沈叙的目光。
他没有看画，他在看她。
眼神专注，带着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欣赏的光芒。电影院那个凝视再次浮现，但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探究，多了某种……认同？
“你看得懂。”他陈述，不是疑问。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色彩是有语言的。”沈叙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幅画，声音低沉而平稳，“混乱，挣扎，但核心深处，始终存在一缕不肯熄灭的光。”
他精准地说出了她感受到的，却未能完全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东西。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仅看了那本《色彩构成学》，他竟然……真的读懂了？
从美术馆出来，已是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色。两人沿着河边步道慢慢往回走，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谢谢你。”苏晚轻声说，这是发自内心的。今天下午，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在艺术世界里徜徉的快乐，而且，是和他一起。
沈叙脚步微顿，侧头看她。夕阳的柔光软化了他脸部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眸在暖色的光晕中，显得深邃而柔和。
“不用谢。”他回答，声音也比平时低沉温和了几分。
走着走着，苏晚的鞋带忽然散了。她“哎呀”一声，停下脚步，正准备弯腰。
就在这时，沈叙却先她一步，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苏晚彻底僵住了，呼吸停滞。
他……蹲下了？
那个高高在上、有严重洁癖的沈叙，正单膝微曲，蹲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为她系着散开的鞋带。
夕阳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没有丝毫的勉强或犹豫，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步道上人来人往，有人投来惊讶和羡慕的目光。苏晚却感觉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为她低下头的男生，和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鞋带系好，沈叙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不再冰冷，不再平静，那里面翻涌着某种深沉而炽热的情绪，是苏晚从未见过的温度。那温度几乎要将她融化。
他看着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苏晚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
“走吧。”他声音低沉。
苏晚机械地跟在他身边，心思却早已翻江倒海。那个未说出口的话，那个超越所有“合约”范畴的举动，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在她心里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他到底……
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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