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风裹着焦糊味灌进鼻腔时,青禾的手背上已经烫起了泡。
她攥着稻穗的指节发白,指缝里渗出的血珠顺着谷粒滚进泥土——那是方才捆红绳时被草茬划破的,此刻倒像在给土地输血。
“手再紧些!”她喊道,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百人围成的圆圈正在收缩,最外围的老妇被黑焰灼焦了衣角,却只是拍了拍火星,往圈心又挪了半步。
青禾望着头顶那团下坠的黑焰,突然想起三天前楚昭明蹲在田埂上画的阵图——稻穗是引,红绳是脉,人心是火种。
此刻她的后颈被烤得生疼,却觉得那阵图正顺着掌心的红绳往地下钻,像无数条发烫的蚯蚓,在泥土里拱出生命的纹路。
第一朵黑焰砸中阵心的刹那,青禾听见了玻璃碎裂的脆响。
不是陶灯,是她的耳膜。
火柱炸开的气浪掀翻了三个村民,焦黑的碎布片打着旋儿飞过她眼前——那是王阿公的蓝布衫,今早他还蹲在村口给小孙子编草蚂蚱。
青禾扑过去时,膝盖重重磕在烧红的土块上,可她顾不上疼,只盯着那盏几乎要被烧穿的陶灯。
灯芯蜷成灰的瞬间,她用肩头压住灯台,焦肉的味道腾地窜进鼻腔,她却扯开嗓子喊道:“火可灭,愿不熄!”
这句话像根针,戳破了楚昭明喉间的腥甜。
他奔过来时,靴底碾过还在冒烟的碎陶片,视线里全是青禾肩头翻卷的皮肉——和十二岁那年他替秦般若挡下的灼痕,形状竟一模一样。
“《地海传说》……”他单膝跪地,指尖按进焦土,影融纹顺着掌纹爬进大地,“名字是力量的根源。”泥土里传来细碎的震颤,是被埋在田埂下的麦秆在响应,是藏在墙缝里的陶片在共鸣,“今天,每一盏灯都要叫出自己的名字。”
鼓声就是这时候炸开的。
铁舌的十指早没了完整的皮肤,溃烂的肉翻卷着粘在鼓槌上,可他的骨槌还在砸。
残鼓的皮面已经裂开三道缝,每一声擂响都漏出刺耳的哨音,偏偏这哨音和心火田的噼啪声绞在一起,成了某种奇异的韵律。
他望着被黑焰扑灭的第七盏灯,忽然笑了——那灯芯的残灰里,竟有一星极淡的光在闪,像被人轻轻吹了口气的余烬。
“痛契回路不是单向传输!”黑砚的指尖在残卷上猛颤,墨渍被他戳出个洞。
他盯着卷末那行被虫蛀了大半的字,突然跳起来:“是回响!只要有人记得那痛,灯就能重燃!”他抓起案头的铜哨,对着窗外的夜色猛吹,“传鼓声!让每一城都听见这节奏!”
鼓声真的传开了。
落灯城的阿烬最先听见。
他盘坐在灯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灯座上的刻痕——那是他十二年来每天擦灯时磨出的茧印。
突然,他的耳尖微微一动,喉结滚了滚。
三百盏灯同时轻晃的刹那,他张开嘴,声音像锈住的门轴:“我……痛,故我在。”
这声低吟撞进秦般若的七魂里。
她正跪在灯阵中央,七道魂光像七根细弱的线,串起所有守灯人的微火。
听见阿烬的声音时,她的指尖突然泛起金芒,那是魂血燃烧的征兆。
她握住阿烬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溃烂的皮肤渗进去:“《cLANNAd》里说,‘光是活着,就是奇迹’——而你们,正在创造奇迹。”
楚昭明赶到落灯城时,正看见她咳在掌心的血。
“撑住。”他蹲下来,用衣角擦她嘴角的血渍,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再撑三日。”秦般若笑了,眼尾的泪在火光里发亮:“你总说……三日。”她的指尖抚过他眉骨,那里有道新添的疤痕,“可你看,九十六城的灯都亮了。”
楚昭明抬头。
窗外的夜色里,一盏、两盏、三盏……灯火像星星落进人间,从东到西连成一片光河。
他忽然想起影傀侯的话——“我便一盏盏,亲手掐灭”,可此刻他望着这光河,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直到那道威压从天际压下来。
像是有人在云端碾碎了座山。
楚昭明的脊背骤然绷紧,抬头时正看见远处的云层被撕开道裂缝,有黑影从中坠下,手持一根缠着锁链的杖。
风里飘来阴恻恻的笑,混着某种腐朽的甜腥:“让我看看……”
秦般若的七魂突然剧烈震颤。
她望着那黑影,轻声说:“是影傀侯亲自来了。”
楚昭明握紧她的手。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九十六城的灯火共鸣成潮。
“那就让他看看。”他说,声音里有火在烧,“什么是……灭不掉的灯。”影傀侯的身影砸落时,带起的气浪掀翻了青禾怀里最后一捆稻穗。
她扑过去时,发绳崩断,乱发糊了满脸,却仍在数——第三十七根红绳,第四十九盏灯,第七十二道焦痕。
直到那道阴恻恻的笑碾过所有人的耳膜,她才猛地抬头,看见云端裂开的缝隙里,垂落的锁链正滴着墨色的脓水。
“是……影傀侯?”铁舌的鼓槌“当啷”坠地。
他溃烂的十指还在抖,却不是疼的——十二年前他在黑市听说神罚降临,说书人敲着醒木说“神不渡苦人”,可此刻他望着秦般若跪在灯阵里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早阿烬递给他的半块烤红薯,带着灶膛里最后一点暖。
他弯腰拾起鼓槌,烂肉粘在木头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却笑得比哭还响:“老东西,你可知这鼓面里,缝着七十二个孩子的压岁银?”
黑砚的铜哨卡在齿间。
他望着天际翻涌的阴云,指尖在袖中攥紧那卷残页——上面“人道回响”四个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撇,可方才阿烬开口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墨迹泛了金。
“传讯!”他突然扯开嗓子,铜哨在唇边吹出破音,“让落灯城东边的铁匠铺敲砧子,西边的茶棚摔茶碗!用最吵的动静,告诉所有人——”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告诉他们,有人在替他们活。”
阿烬的手按在灯座上。
三百盏灯同时震颤的频率,和他十二年来擦灯时的节奏重叠了。
影傀侯的冷笑刺进他耳膜时,他忽然想起秦般若第一次来落灯城的夜——她蹲在他脚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灯亮着,你就不是一个人。”此刻他望着灯芯上跃动的光,喉咙里滚出比蚊子还轻的声:“别……灭。”
这声“别灭”撞进楚昭明的胸腔。
他转身时,秦般若咳血的模样和十二岁那年重合了——那时他替她挡下灼魂火,她也是这样,指尖凉得像冰,却笑着说“我记着呢”。
影傀侯的杖尖已经凝聚起黑雷,他能看见那雷里裹着的诅咒纹路,和当年要碾碎秦般若魂血的一模一样。
“昭明!”秦般若突然抬头,眼尾的泪被火光镀成金,“退——”
他没退。
黑雷贯空的刹那,楚昭明的影融纹在皮肤上炸成金红。
他撞开秦般若时,胸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极了那年元宵节他替她挡下的琉璃盏。
剧痛顺着脊椎窜进天灵盖,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炸开血字:【宿主生命体征:2%】,可他盯着秦般若被震得发懵的脸,突然笑了——她鬓角的碎发还沾着血,和十二岁时他替她包扎的模样,分毫不差。
“《钢之炼金术师》……说等价交换。”他咳出的血沫溅在她衣襟上,“可我偏要……用这条命,换你三天。”火种离窍的瞬间,他听见共鸣链断裂的脆响,却也看见秦般若眼中的光重新亮了——像极了那年她替他记住被删除的记忆时,眼底的星。
秦般若的意识开始散。
她看见老妇颤抖的手在替少年包扎,看见青禾护灯时肩头翻卷的皮肉,看见铁舌断指击鼓时溅在鼓面的血珠。
那些被她以为是自己在点燃的光,此刻全涌进她的七魂里——原来不是她在渡人,是这些带着泥腥气的、带着汗酸味的、带着血锈味的光,一直在托着她往更高处走。
“这一灯……”她将最后一滴魂血按进灯芯,灯焰“轰”地窜起十丈高,九十六城的灯火同时震颤,“不为永生,不为神迹……”她望着灯芯里跃动的人影——青禾、铁舌、阿烬、黑砚,还有十二岁的楚昭明,“只为那些……还愿活着的人。”
天穹裂开的瞬间,楚昭明正跪在焦土里。
他望着头顶凝聚的雷柱,突然想起影傀侯说“我便一盏盏掐灭”时的傲慢,可此刻他身后的虚影正在成型——点点人影从九十六城的灯火里升起,像星河倒悬,那是所有守灯人、护灯人、传灯人的魂。
“《新世纪福音战士》说……”他撑着断裂的胸骨起身,血沫顺着下巴滴在地上,“人类的补完,是心与心的连接。”他望着逐渐清晰的星河,喉间的腥甜突然变成了甜——那是青禾递给他的野莓汁的味道,是铁舌说书时总含着的陈皮糖的味道,“而我要补完的……是‘不被牺牲’的愿念。”
阿萤的高呼从落灯城东边传来:“护灯!”
百城百姓的应和像滚雷:“护灯!”
心火灯同时爆燃的刹那,系统提示震动虚空,血字在雷柱下绽开金芒:【羁绊等级Lv.4——相信·众志成光,解锁进度:99%】。
楚昭明望着还差一线就要成型的星河,又咳出一口血——雷柱的阴影已经罩住了他的眉骨。
影傀侯的狞笑穿透风雷:“最后一击,灭尽——”
“轰!”
雷柱在半空凝住了。
楚昭明抬头。
他看见星河的虚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编织,那些模糊的人影突然清晰起来——青禾攥着稻穗的手,铁舌流血的十指,阿烬颤抖的唇,黑砚攥皱的残卷,还有秦般若按在灯芯上的手。
他们的光正在汇聚,像无数条溪流,要在雷柱劈落前,筑成一道墙。
落星原上,天罚雷柱轰然劈落。千钧一发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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