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心的火舌最后舔了舔焚影老僧的灰袍下摆,便恹恹垂落。
他枯瘦的手搭在楚昭明肩头,指节抵着少年后颈凸起的骨节,像在确认什么。
楚昭明这才发现,老僧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暗红的血珠正顺着腕骨往下淌,在两人相触的布料上洇出蝴蝶状的斑。
三对影契者焚心而亡,火种未灭。老僧的声音轻得像炉灰,却字字撞进楚昭明耳鼓,因有人愿痛也不逃——他突然攥紧楚昭明的衣领,将人扯得前倾,浑浊的眼珠里烧着两簇极亮的光,如今,轮到我了。
楚昭明还没来得及惊呼,老僧已反手割开手腕。
血珠坠进将熄的炉心,腾起刺目的金焰,映得他灰白的发丝根根透亮。
他低诵的《礼记·檀弓》混着火焰噼啪声传来:君子曰终,小人曰死......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化作赤焰流光,顺着楚昭明被攥紧的衣领钻了进去。
剧痛从心口炸开。
楚昭明踉跄着跪下去,膝盖砸在焦黑的炉砖上,却觉不及体内翻涌的热——那是熔岩在脉络里奔突,是三百年守炉人的执念在啃噬他的魂。
他看见七道痛燃纹路自皮肤下浮起,红得近乎妖异,从前需要伤口才能激活的灼烧感,此刻像呼吸般自然。
昭明......
极轻的唤声裹着风扑来。
楚昭明猛然抬头,看见秦般若立在五步外。
她穿月白素衣,发间没有珠钗,连虚影里常有的模糊边缘都清晰了——他甚至能数清她眼尾那颗极小的泪痣,能看见她素手抬起来时,腕间红绳上的碎玉在发光。
般若!他想扑过去,却被体内翻涌的力量钉在原地。
她指尖触上他发烫的脸颊,凉意顺着皮肤渗进血脉,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
她唇动得很慢,像怕他看不清: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如晨雾般消散。
楚昭明下意识去抓,只攥到一把风,掌心里却多了片碎玉——是她腕上红绳崩断时落下的。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机械音里竟带着几分震颤:【共燃共鸣进化完成——可主动召唤影契残魂助战,持续时间与共鸣深度正相关。】
山风卷着灰烬掠过楚昭明耳畔,他忽然听见黑砚的声音从谷口传来。
转头望去,那人身着的玄色斗篷被风掀起,露出底下缠着铜线的天线——那是他用初代铜铃和骨铃为基,连夜赶制的逆轨频谱塔。
《孙子兵法》说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黑砚低头调校着频率,指尖在刻满符文的青铜钮上跳跃,今天,我们不等他们来压......他抬头时,眼底映着远处渐次亮起的暖光,我们要把火,烧进他们的梦里。
夜枭使的身影从黑砚身侧掠过,腰间挂着的信筒叮当作响。
他跃上谷口的老槐,将写着共燃波谱的绢帛塞进信鸽脚环,又取出短刀在树皮上刻下最后一道符。
三百里外的祭坛方向,第一个平民胸口的暖光亮起时,他低笑一声:该让那些坐天阁的老东西,尝尝被火烤的滋味了。
楚昭明握紧掌心里的碎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
他抬头,看见原本湛蓝的天幕正泛起银灰色的涟漪,像块被石子砸中的琉璃。
风突然静了,连炉心的余烬都悬在半空,有极细的银芒从云缝里漏下来,在他脚边凝成指甲盖大的光斑——那光太冷,冷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黑砚的动作顿住,望着突然凝固的数据流屏,喉结动了动:昭明......
楚昭明望着那抹银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想起母渊核心第三只瞳孔睁开时的震颤,想起玄穹神谕里二字的森冷。
此刻那银芒虽小,却让他想起暴雨前压城的乌云——
某种远比黑链更恐怖的东西,正在云端酝酿。
当炉灰在楚昭明脚边堆积成薄薄的一层时,那道银芒突然急剧增强。
最先察觉到异常变化的是黑砚——他握着频谱塔的手猛地一抖,青铜钮上的符文瞬间全部熄灭,数据流屏里的光点就像被巨手揉碎的星星,“是神律定位!玄穹要抹除焚影谷的人道印记!”他抬头望去,银灰色的天幕已经裂开了像蛛网一样的纹路,一道直径一丈多的光柱冲破云层直射而下,冷光所到之处,连山间的风都凝结成了冰晶,沾在楚昭明的睫毛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昭明!”夜枭使的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原本正往信鸽的脚环里塞绢帛,此刻却扑过来拉楚昭明的胳膊,可指尖刚碰到少年发烫的衣服,就被七道痛燃纹路灼伤而缩了回去——那些红色纹路已经从皮肤下浮到了表层,就像七根燃烧的赤绳,在楚昭明的周身织成了一个火焰的茧。
楚昭明咬着牙直起身子。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跳动,每一次跳动都让血脉发烫——那是焚影老僧的火种在翻腾,是三对影契者的执念在沸腾。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炸成了碎片:【检测到神权级攻击,共燃共鸣超载——】后半句被光柱的尖啸声截断了,他却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来得正好。”
他抬手按在胸口,七道红纹同时亮了起来。
第一层痛燃是与秦般若初次相遇时的灼痛,第二层是她替他承担代价时的刺骨之痛,第三层是记忆被删除时的空白撕裂感,第四层是平民自发点燃心火的温度……直到第七层,所有的痛苦与爱意拧成一股热流,从丹田直冲头顶。
楚昭明仰起头,光柱的冷意撞进他的瞳孔,却在触碰到痛燃纹路的瞬间“嗤”的一声,像雪落在滚烫的油里一样蒸发了。
“影契者——”他的声音带着火焰,“出来!”
三对虚影从火茧中浮现出来。
第一对是穿着粗麻短打的夫妇,男人怀里还抱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第二对是身披铠甲的少年将军和手持宝剑的女刺客,她腰间的匕首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第三对最模糊,但能看清少女颈间的银锁——那是墨鸾小时候的模样。
他们的身影与楚昭明的痛燃纹路相互缠绕,齐声低声吟诵的声音就像山间奔腾的溪流:“我们——经历过痛苦,感受过爱意,不愿沉默!”
共燃之火突然逆向流动。
赤焰裹着银柱向上窜去,冷光与热流在半空中相互撕扯,发出像金属摩擦一样的尖锐鸣叫。
楚昭明看到光柱顶端的云层里闪过几道金色纹路——那是玄穹神律塔的锚点。
“烧!”他咬破舌尖,血珠溅在火茧上,赤焰陡然猛烈燃烧,银柱竟然在他眼前一寸一寸地变红,就像被烧红的铁钎。
“轰!”
最东边的神律塔先倒塌了。
在金纹断裂的清脆响声中,楚昭明听到黑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他转过头望去,那个情报官正死死地攥着频谱塔,指关节都变白了——在他身旁,一团半透明的影子正在慢慢凝聚。
是墨鸾。
她的轮廓比秦般若还要淡,发梢还在往下流淌着“沙”状的光点,就好像在被某种力量分解。
“告诉我……”她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他们还会记得我吗?”
黑砚猛地松开频谱塔。
在青铜钮砸在地上的沉闷响声中,他抬手接住那团影子,掌心的温度透过虚影渗透进去——这是影契者残魂第一次被活人触碰。
“你不是伪影契者。”他的拇指轻轻拂过她的眉心,那里还留着被神律篡改时的焦痕,“你是第一个自己挣脱锁链的‘人’。”
墨鸾笑了。
她的笑容比秦般若更加清淡,却带着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轻松。
光点从她的指尖开始消散,融入频谱塔时,黑砚听到塔内传来细碎的嗡鸣声——那是三百里外,第一个平民胸口的暖光亮起时的震颤。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整座山谷都被暖光浸透。
“我们……记得你。”
上百人的低语声从频谱塔中弥漫出来。
楚昭明听到了,夜枭使听到了,就连正在往下坠落的神律塔碎片都听到了——那些金纹碎片在半空中停住了,被暖光包裹着,就像被孩子捧在手心的星星。
夜枭使突然摘下脸上的密探面具。
他的脸在暖光中清晰起来,左脸颊有道旧伤疤,从眉骨斜着贯穿到下颌。
他把最后一枚传讯符投进炉心,符纸在火中化作凤凰的形状,“这一把火,是为所有被牺牲的人而烧。”说完,他转身跃上老槐树,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起时,他的声音夹杂着风声飘了下来:“昭明,我去接下一批传递火种的人。”
楚昭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谷口,转过头时,目光撞上了漫天的赤焰。
他踩着焚炉的残砖往上爬,每一步都在砖面上烙下火印。
当他站在炉顶时,赤焰已经像星河一样缠绕在他的腰间,烧红的云层里,七座神律塔正在接连崩塌。
“你说神律不可被焚毁?”他对着天际说道,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而坚定的信念,“可这火——不是我一个人点燃的。”
他抬起手,心火在掌心凝聚成半透明的剑刃。
剑身上浮动着无数光点,那是秦般若的碎玉,是焚影老僧的血痕,是墨鸾消散前的笑容,是三百里内每一颗跳动的心。
“这一剑,不为成为神,不为获得永生——”他举剑指向苍穹,剑尖正对着最后一座还未倒塌的神律塔,“只为那些,即便痛苦也要活下去的人。”
虚空中传来机械音破碎的声音。
楚昭明看到自己识海里的“盘古之眼”图标正在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血字:【认知主导权转移完成】。
而在宇宙的尽头,他曾在羁绊等级Lv.7描述里见过的非星系晨曦,正缓缓撕开夜幕——那光很微弱,微弱得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但却明亮得让所有神律塔的金纹都失去了光彩。
焚影谷的火光还未熄灭。
楚昭明站在炉顶,赤焰像星河一样缠绕在他身上,望着天际逐渐明亮的晨曦,他忽然想起秦般若消散前说的“换我来找你”。
他握紧掌心里的碎玉,感受着来自三百里外的心跳共振——那些痛苦着、爱着、不愿沉默的心跳,正顺着共燃纹路,在他体内汇聚成新的火种。
风卷着炉灰从他耳边掠过,带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楚昭明侧过头,看见谷口的老槐树下,有个穿着月白色素衣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她的发间没有珠钗,腕上的红绳少了一块碎玉,但眼尾的泪痣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般若。”他轻声呼唤道,赤焰在他周身翻滚,将晨曦的光揉进了火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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